畜牧獸醫：想說愛你不容易

郭喵喵

小編叨叨叨：作為一個把大學四年交給了一堆機器的機械設計制造及其自動化專業的學生，畢業后從事編輯工作我也是冒了大險了（雖然輔修了漢語言文學），它看似對我現在的工作沒什么幫助，卻讓我保留了對文學更熾熱的渴望。人生的每一程都有意義，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愛你所選。選專業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韓十一

一個產房45頭母豬，全都沸騰起來了。某個瞬間，我覺得它們就快沖破牢籠，向我奔來了。

我仰頭長舒一口氣，在這個充滿味道的房間里，我作為養豬少女的生活開始了。

高中時我常想，如果一個人的大學過得太平淡，豈不是很遺憾？

但在我填了一個注定不平凡的冷門專業“畜牧獸醫專業”后，是真的沒想到，接下來的生活竟過成了段子。

讀大學沒多久，我的親戚和朋友就把我定義為了一名“獸醫”，并認為我以后很難找到好工作、沒前途。

我爸告訴別人：“找不到工作就回來開個鋪子，過年過節幫人殺豬殺雞就行了。”

大二那年，我對未來很迷茫。讀了一年獸醫，我開始思考這個行業是不是不太適合自己。那時候恰好有豬場招實習生，我就報了名。我想體驗一下，這個專業以后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樣的。

期末考試結束后，別人都回家了，我卻踏入了清遠某座大山深處的豬場，開始漫漫養豬路。

進入豬場，我經歷了一天隔離防疫才正式上崗，不久，領導就通知，我被安排到了產房。

產房里的一天是從喂料開始，推車里裝著幾百斤的飼料，我推著它艱難前進，輪子有時會打滑，對于我這個新手說，很難控制。

一頭豬要喂滿一勺飼料，一勺3斤左右，我推著135斤的車子，好不容易進了房間，剛進去就被嚇得不輕。

我在中間走，豬在兩旁狂吼，不停撞擊飼料槽。我不禁害怕會不會突然沖出一頭母豬，直接把我給撞飛。

這個流程比較簡單，先是喂料，然后清理糞便。豬在吃飯的時候，我就在它們屁股后面鏟屎。

不過，鏟屎期間還會發生很多意外。比如，吃著飯的母豬突然撒尿，正在鏟屎的我就會猝不及防地中招。鏟完屎還得沖水，將水龍頭開到最大。

我拖著重重的、長長的水管沖著一個個欄位底下掃射過去，因為不會操作，排泄物再次濺到身上。當我將所有欄位鏟完屎、沖完水時，已經是兩小時后了，手仿佛失去了知覺。

然而，屎尿屁只是實習生活的開始。除了喂養，第二個重要的工作是為豬接生。

一般，豬是自然生產的，在小豬落地后把它撿起來，剪斷臍帶，擦干身體，放進保溫箱就好了。

但有一天，產房阿姨讓我幫忙照看一頭待產的母豬。小豬出生后，我特別害怕，它又滑又小，看起來很脆弱，抱都抱不住。

我幫它剪了臍帶，放進保溫箱。但是不知怎么了，它一動不動，我擔心地一直在旁邊陪著它，很久之后，它終于動了，沒死。

小豬是喝專用奶粉長大的，白白胖胖，有一股濃濃的奶香味，一點都不臭。

喂豬最簡單，接生也不是很難。但接下來的一系列工作，才真正讓我懂得了何為養豬的艱難。

每天打掃完產房后，如果有小豬病了，就得對癥下藥，去開一針來給它注射。

阿姨們打針，是拎起小豬前腳，針頭往耳后快速一扎。而我這個新手打針，是一手抱住豬，一手拿針慢慢扎進它的肉里。

一頭小豬幾斤重，抱在手里根本抱不穩，經常是費了半天工夫，沒打進去一針。

扎進去了，速度不夠快或是扎的位置不對，豬叫得很凄慘，它再用力一掙扎，血就出來了。豬那時的心情，大概就跟體檢抽血時遇到實習醫生一樣吧。

事實上，我越不忍心給它扎針，它只會越疼。后來，我都是默念著“我不信我搞不定你”，一針扎下去。

回想第一天實習的時候，下班后，我懷著異常激動的心情發了朋友圈。泥石流一樣的描述分享之后，很多人評論說隔著屏幕都聞到了味道。

我抓起自己的頭發聞了聞，還真是一股無法形容的味道，小豬的香味和大豬的臭味混合著。

我突然覺得好笑，我生長在城市，何曾想過，會和那么多豬打交道。讀書再多，在豬面前也沒有用啊，幾天下來，我就見識到豬的威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接下來的閹豬，更是一個殘忍的任務了。

閹，術語叫公豬去勢。通俗點說就是把豬的蛋蛋割了，一般在小豬出生十天左右進行。

這項任務要求快準狠，一手拎起豬的兩只后腳，一手拿刀片唰唰劃開口子，伸手掏蛋、扯出，幾秒間，刀起蛋落。 以上，只是理想狀態而已。實際是這樣的：我下刀的時候總是用力不夠或是割不對地方，經常是剛摸到就又溜回去了。

豬本來就很疼，在我的折磨之下更疼了，所以總會爆發一陣一陣的慘叫，叫得我耳朵都聾了。

后來阿姨和我說，豬的蛋蛋是為我們而犧牲的。因為，“閹了的豬會變得乖，長肉也快，肉質更好，吃起來不會有太重的豬騷味”。

我一直待在產房，很少去公豬舍。后來有次過去，是看師兄給公豬采精。

現代豬場采用人工采精授精的方式讓豬繁殖，而不是以前的自然交配。

具體的流程是，先人工幫公豬采精，再拿到實驗室檢驗精子活性，然后稀釋，放到冰箱里用適合的溫度保存，等到母豬授精時再拿出來。

一般有經驗的公豬自己會主動爬跨，配合采精人員。遇到沒有性欲的公豬，就使出絕招，拉出一頭母豬來，在它面前走一圈，激發它的欲望。

這項任務，被很多外行人指責我們剝奪了豬的性生活。其實，在規模化養殖之下，自然交配的確無法進行。采精，也非常危險。

我當時問一個師兄：“采精有什么要注意的嗎？”師兄說：“注意別被咬。”不過后來，我的肚子差點被啃了一個口。

在豬場一個多月，朋友圈里天天刷滿了豬。 有很激動的時候，趕豬時看著幾百頭豬從自己面前跑過去，興奮到不行，感覺終于見到豬跑，人生沒遺憾了。

也有很挫敗的時候，那個冬天很冷，小豬多病。有一回遇到一頭病得很嚴重的小豬，給它打了藥，陪著它曬太陽，最后還是看著它在自己眼前死去。

高中時，想過很多種大學生活該有的樣子，但絕對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我和所有該打交道的動物都認識了一遍，雞、鴨、鵝、兔子、蛤蟆、鴿子、豬、狗、小白鼠，所有的臟活苦活累活也都干過了。

在實習期里，我還是選擇了轉行。每一次面試都會被問：為什么轉行，是不喜歡這個專業嗎？

我很喜歡，它給我的是能講很多年的故事，有很多其他專業給不了的體驗，只是我覺得自己不適合這個行業罷了。

對我來說，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但養殖這行最缺的就是自由。為了防疫，養殖場不允許隨便出入，而且養殖場一般都建在城市的邊緣。

當初，家人反對我填報這個專業，我非要堅持。我拿自己的未來開了個玩笑，換了很多精彩回憶，所以，我并沒有太后悔。

凡事都會告一段落，再次啟程的我，已經有了足以抵抗粗糲生活的糙皮厚肉。而這個專業教給我最多的，就是去理解痛苦，去終結無謂的掙扎。

我錯了一路但收獲很多，好像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