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年代，遙遠相愛

嘿姆嘿姆

《情書》公映23年之后，巖井俊二和陳可辛聯袂送上《你好，之華》，一位是日本談情圣手，一位是香港談情圣手，新的故事卻在東北展開——影片的英文名或許比中文名更加直抒胸臆：Last letter，最后一封情書。

看過四遍《情書》的我看《你好，之華》，處處都是《情書》的影子：葬禮開場、圖書館、書信、紙杯，乃至路邊一只死掉的鳥——它的前身或許正是《情書》里的那只蜻蜓。

巖井俊二也許和周迅一樣，戀愛腦，少女心，哪怕一個兩鬢起了霜白，一個眼角露出點細紋，他們還是永遠的少年，沉浸在淡淡的情愫里。整部電影里的周迅，都不太像一個媽媽，她只是一個成年版的之華，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少年之華的調皮。

1998年，就在1995年版《情書》之后不久，異國他鄉，湯姆·克魯斯和梅格·瑞恩上演了名作《電子情書》——Youve got a mail——你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在那個互聯網剛剛萌芽的時分，情書似乎理應悄悄退場，新登場的電子情書有幾分時髦，又有幾分懷舊，畢竟那個年代多的是手機，大家能動嘴的時候，都懶得動手。

然而過了23年，新歸來的這最后一封情書，巖井俊二還是執拗地想盡辦法又回歸到紙質版——當電子郵件都已經黯然退場，讓位于微信語音（對，顧長衛4年前就拍了《微信時代的愛情》），真高興情書還能重新流行回來，哪怕只是帶著復古的韻味匆匆一瞥。

巖井俊二想出的辦法是摔手機——之華的丈夫出于嫉妒摔爛了手機，恰讓她可以重新拾起筆，魚雁傳書，和遠方三十年前懵懂的初戀尹川，嘮嘮嗑。當年，尹川愛的是她的姐姐，之南;而今，姐姐因為婚姻不幸得了抑郁癥自殺去世，為姐姐寫過同名小說的作家尹川，見到之華，又將她錯認為之南。當年的三角戀似乎再度上演：你愛我姐，而我愛你;你給我姐寫信，我給你回信。巧合的是，尹川把情書寄往姐姐家舊址，被姐姐的女兒（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收到，女兒也假作母親，給尹川回信。

一種相思，化成兩段離愁。電影看起來淡淡的，充滿了日常生活的波瀾不驚，連東北小城也被拍得猶如日本鄉村，干凈洗練的背景下，一切大悲大喜都化作小情愛，小呢喃。

但是，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好，之華》里埋伏了驚雷——你看之華收到尹川短信“我喜歡了你三十年”時如此平靜，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對丈夫反應過激摔壞手機感到很荒唐？因為那時她扮演的可是姐姐之南，她理應并不動心。你再看之南的女兒收到尹川來信，出于“好玩”的目的也和他通起了信，有沒有覺得奇怪？——到后來，這一切情緒才揭了謎底——原來之華暗戀明戀尹川也有三十年，對她來說收到那條短信時的內心震動，大概相當于八級地震吧？而之南的女兒長期處于家暴環境，原來內心里也早就把書上見到的這個名字“尹川”當成了自己精神上的救世主，就企盼著有一天他可以帶自己和媽媽飛出牢籠，“我媽媽要是嫁給你就好了”。對她來說收到尹川來信時的內心震動，那恐怕得是十級地震了。

然而巖井俊二沒有拼命搖著觀眾的肩膀讓我們體會震動，反而深怕我們看出兩位主角的內心波瀾——他這“最后一封情書”像座冰山，只給你看一個小小的尖角，卻把更大的心事都藏在了水下，那些女孩子長久凍存起來的幽微感情，一天又一天地，積累成了龐大的水下冰山。

看電影的時候想起費玉清那首歌：“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你無聲黑白。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地相愛。”沉默年代，一個人換了一個地址，也許就失去了一段感情。但是在巖井俊二這里，唯有距離，才能造就“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的獨特美感，沉默年代，或許就該，遙遠地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