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喜歡廚房

苗煒

最近，紀錄片《風味人間》刷屏，我還看了他們的一個衍生產品，叫《風味實驗室》，后者是一個聊天節目，第一期有四個嘉賓，外加一個廚師，嘉賓聊天時，廚師做出一道菜。整個節目在演播室內完成。在我看來，這個《風味實驗室》更像是一個在廚房里進行的談話節目?！讹L味人間》是向外去尋找美食，但看完之后，我對美食的欲望更收斂了。

在人類學家看來，我們吃飯的方式是經過漫長的進化而來的。每天早上，我們吃相對固定的食物，這是出于安全感的考慮，就像洞居時代的古人，吃了飯我們就要出門狩獵（工作）了，只能在工作間隙吃一頓相對簡單的午餐。在狩獵時代，人類打到什么樣的獵物，晚上回到洞穴就吃什么。這也是我們的消費習慣——在晚上呼朋喚友去吃飯，嘗試新的餐廳新的菜式。

可是，到了一定歲數，人們是不是就會減少外出就餐的次數，更愿意在家里吃飯呢？廚房是一個情感中心。在廚房做飯，會讓人感到安全舒適。家人用做飯來傳遞愛，爸爸給全家人張羅一桌飯菜，媽媽給孩子烤蛋糕。年輕人夜里餓了，打開冰箱找吃的，忽然感到孤獨。戀人對著菜譜開始學習做飯。這些情感都會凝聚在廚房中。所以，廚房時常會出現在文藝作品中，比如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小說《廚房》，比如電影《皮帕李的私生活》。在前一個故事里，女主人公深情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只要是做飯的地方，我就不會厭惡。時常使用的廚房，最好是用具齊全，要有幾條潔凈干爽的毛巾，還有潔白的瓷磚閃閃發亮。而在后一個故事里，上了年紀的皮帕李，會在夜晚意識含混的時候，溜進廚房大吃，在食物中尋得安慰。

恰好我周圍幾個朋友都非常用心地對待自己的廚房，有一個小伙子叫河馬，貴州人，喜好在家做飯，最拿手的是貴州菜。他買了大量的日本餐具，用外形樸素的盤子碗來裝味道濃烈的貴州菜，他出版了一本書叫《食器最高》，講述他對日本餐具的熱情。他喜歡家鄉特有的調味料和食材，喜歡家鄉的土碗，也喜歡日本匠人的食器，他收集了約2000件食器，他說，我家里應該有足夠多讓人踏實的器物，讓人有碰觸的愿望，不僅看著好看，更要摸起來溫暖。還有一位朋友叫細毛，住在北京昌平的一個村子里，她的陽光廚房是一個社區活動中心，在那里，細毛請人來講面包課，甜點課，還辦過手工課、歌唱課和小型展覽。還有一個朋友，剛剛裝修完自己的家，別墅的第一層就是廚房和餐飲區，樓梯下面做了幾排架子，展示她收集的各種餐具，她把餐廳延伸到花園里，布置了一個陽光餐廳，四周都是玻璃。

這種餐飲區的擴大，似乎是一種潮流。廚房與餐廳是一家人的交流場所，也是一個家庭的社交場所。餐桌與餐邊柜，廚房與廚房用品，酒具及酒柜，形成了一個細節豐富的餐飲空間。我們的廚房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新廚房工具比如烤箱的應用，意味著更多的西餐，更多的烘焙；而從微波爐、榨汁機、洗碗機、鑄鐵鍋到各種刀具的豐富（水果刀、面包刀、蛋糕刀、奶酪刀），從封閉式廚房到開放式廚房的變化，都可以說明，西式餐飲正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這可能是城市生活中廚房面臨的最大變化。

我還記得舌尖3播出時，在國內掀起了一場搶購鐵鍋的熱潮，節目中出現的一口鐵鍋成為網紅產品，供不應求。實際上，對于廚房這一寬敞明亮空間的喜愛，有時正在于對里面雜七雜八各種細小東西的喜愛。如果你多搬幾次家，就能體會到，廚房里的東西搬運起來是最麻煩的。西式餐飲讓我們迷戀大廚房，而日式美學讓我們關注小東西。日本作家日野明子，著有一本書叫《日本廚具養護術》，講怎么洗碗刷鍋，保養廚具（中文版叫《養器》），其實，正是在刷鍋刷碗的過程中，我們保持了對廚房明亮潔凈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