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陪讀書童”

龍巖阿泰

一

家境優渥，成績優異，一路都是在鮮花、掌聲中長大的我，在別人眼中是清高而傲氣的。其實大家并不知道，我不愛說話，并非因為我盛氣凌人，而是我不善言談。

做生意的父母一直很忙，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陪我的時間越來越少。家里有保姆，還有固定上門的家教老師，但我依舊孤單，寧愿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愿與人多說一句話。

余浩是爸爸公司一名職員的兒子，因為成績好、性格好，特別是年紀與我相仿，被爸爸邀請來陪我一起生活。爸媽說他們生意忙，沒時間陪我，而我又是獨生子，沒兄弟姐妹，他們擔心我太過孤獨，所以邀請一個同齡人與我共同生活。

爸媽的良苦用心我懂，卻不喜歡。不過，我從小就比較順從爸媽的意見，雖不愿意，但還是接受了。余浩搬來的那天，我正無聊地戴著耳麥聽音樂。這是我打發時間最主要的方式。我上微信，也玩微博，但幾乎不與人聊天。我手機的聊天軟件里好友都不超過十人。我不知道要聊些什么，那些無眠的夜里的思緒，我不愿告之于人。

余浩看見我時，一副乖巧順從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對我充滿好奇，擔心我不好相處。他低著頭，一直在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在別人眼中，我是個性格古怪的人。我想，在余浩來之前，他的父親一定是千叮嚀萬囑咐過。

二

爸爸講了些客套話，余浩爸爸跟著寒暄，他們把余浩安頓好后就一起離開了。他們一走，我就回到自己房間，我不知道要如何與余浩相處。他于我，是個完全陌生的人。

余浩倒是自來熟，他敲開了我的房門，過來打招呼。“你好！一燦，以后我就是你的‘陪讀書童了，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余浩一臉燦爛。只是他的眼睛原本就小，這一笑就成“一線天”了。

看見他的模樣，我忍俊不禁，他真把自己當成“書童”啦。見我心情還不錯，余浩就繼續說：“我爸說了，開學后我們會是同學。我知道你的成績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倒是不大關心他的成績，他只是來陪我一起生活，又不能代替我，成績好壞，跟我有何關系呢？我更好奇的是，他真的愿意陪我？每個人不都該有自己的生活嗎？

我把心里的疑惑告訴他。沒想到余浩坦然告訴我，他愿意來陪我，雖然心里忐忑，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他還是答應了。聽余浩說完，我才知道，原來他媽媽不在了，而他的繼母不大喜歡他，她有自己的小兒子，對他，客氣且生分。

我有點感動余浩對我的信任，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沒有隱瞞我。其實對人對事，我并非全都不懂，畢竟父母在生意場上拼搏多年，我也見過一些人與事。我只是覺得，那一張張虛偽的面孔真的很令我反感。別人討好我，不是因為我有什么能耐，而是因為我的父母，他們不敢得罪我。我不知道余浩對我是不是也這樣。

剛開始時，我刻意和余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雖然同齡，但他確實比我懂事多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陪在我身邊，我說什么他都聽從。他把“書童”這個角色扮演得很好。

三

班上的同學見余浩事事為我著想，鞍前馬后地跑腿，很好奇我們的關系。我從不說破，畢竟現在的社會，讓人知道余浩是我的“書童”很不好。我不喜歡張揚，張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這是我從書里看來的。

余浩也不多解釋，他只是用有些尷尬的笑掩飾。“形影不離”說的就是我和余浩，他確實像我的影子，我在哪，他就在哪。只是我們不是關系密切的好朋友，這點我有些遺憾。他對我很友善、很體貼，但礙于他的身份，我無法對他敞開心扉，把他當成朋友。

我的世界里，一直沒有關系密切的朋友。我不知道以什么樣的方式相處可以成為“朋友”。余浩對我，是對“朋友”的方式嗎？還是他僅僅是在履行他的義務？我也聽說了，因為余浩同意搬來我家陪我生活，他的父親因此得到了重用。

每次想到這點，我心里就會產生說不清楚的情緒，有失落，也有難過。或許余浩從不曾真心愿意來與我相處，他只是想要逃離他那并不溫暖的家，想要幫他父親得到一些好處。都是青春張揚的年紀，誰真會愿意成為另一個人的“書童”？他有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夢想。

有個高我一屆的學長，我想不起什么時候得罪過他。有天放學時，他居然帶了幾個人攔住了我。總跟在身邊的余浩被我打發去買水了，當時就我一個人。第一次面對被圍攻的情形，我嚇壞了，連話也說不清。那伙人很蠻橫，他們先扯掉我的書包扔在地，然后推搡我。

我驚恐萬分，很后悔把余浩打發去買水。在他們把我逼到墻角，摁在地上準備拳打腳踢時，余浩回來了。他見狀，馬上沖過來，推開圍住我的人，把我擋在他身后。余浩的個頭其實跟我差不多，也很瘦，但他擋在我身前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他很勇敢。

對方人多，我和余浩都挨了揍。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一刻，我居然有些慶幸。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會在危急時候挺身保護我呢？我對余浩的感情就是從那時開始改變的。

我后來才知道，那個找我麻煩的學長，他父親是我爸的競爭對手，在前段時間的一次競標中，他父親又輸給了我爸，所以他才來找我麻煩。

四

有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可能余浩也感受到了我對他的真誠，我們在一起時間久了，他漸漸顯現他原本活潑的個性。余浩愛說愛笑，妙語連連。他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縫，樣子滑稽可愛。在他的感染下，我也變得快樂起來。

一個周末的晚上，寫完作業后，我獨倚陽臺，望著眼前滿天的星辰遐想。一陣悠揚的笛聲從余浩的房間突然傳來，我被吸引過去。余浩佇立窗前，背對著我。他在吹竹笛，背影有些落寞。我走過去看，他神情有些凝重地望著天際，見到我，停了下來。

“繼續吹呀，很好聽！”我由衷地說。

“會打擾到你嗎？”他淡淡地說，眉間有一抹憂郁。

“你怎么了？什么事不高興？”我問他。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今天是我媽五周年的忌日。她那時候生了重病……以前她最喜歡聽我吹笛子了。”余浩說。

我站在他身旁，低語：“對不起！我打擾到你了，這應該是你獨處的時間。你想念你媽媽嗎？”

余浩點點頭。我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語：“你比我幸福。至少，你明白你媽媽是愛你的……”有些話，我再也說不出口，淚水猝不及防地掉落。

在別人眼中，我是富二代，吃穿不愁，成績又好，什么事都有人鞍前馬后地跑，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們。他們家或許不大富裕，但父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密不可分；而在我們家，三個人分在三間房子里。

父母離婚后，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但生意上還有合作。他們都說要我過去和他們住，但我知道，其實我不過去，對他們才是最好的。當余浩告訴我他的后媽待他客氣且生分時，我感同身受。

余浩攬著我的肩，我感受到了他身上傳來的脈脈溫暖。我們都是孤單的孩子，不過，他至少知道，他媽媽是愛他的，而我，雙親雖然健在，我卻是孤身一人。

五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向余浩打開心扉，訴說了很多埋藏在心里的事，余浩也說了他的過往。我是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些事，有些感傷和難過，但話說出來后，感覺輕松了些。

我不知道余浩有沒有把我當成他的朋友，但我確實是第一次對人敞開心扉，因為我覺得，他已經是我的朋友，我不必在他面前偽裝。我很珍惜這份友誼，雖然在別人眼中，我們的關系是不平等的，我學著把他當成朋友，而不再是“陪讀書童”。

我一直覺得，我和余浩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不過，他比我好，雖然他父親被人搶了，但沒有人會跟他搶媽媽。我的父母離婚時都曾對我說過，離婚是他們大人間的事，但不會影響對我的愛。我相信，不過，我也知道，那終究是和過去不一樣。

父母離婚，我是痛恨的，但爸爸把余浩送過來，讓他陪我一起讀書、生活，或許是他送我的最好的禮物。雖然最初余浩是以“陪讀書童”的身份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但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們卻成了最好的朋友。

（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