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你是我永遠的英雄

張茜

在玩了大半學期成績下滑好多后，我終于幡然醒悟，于是昨天晚自習放學我爸來接我時，我便跟他說：“爸，我決定了，不能再這么虛度光陰，從今天晚上開始我要好好學習。寒假也是，要好好復習，爭取把落下的補回來?！?/p>

我爸皮笑肉不笑：“別呀，你繼續玩唄，多看會兒手機，多玩會兒電腦，寒假不就是用來玩的嗎？”

很好，他真的以為我聽不出來這話里濃濃的諷刺意味嗎？

我笑道：“呵呵，你說得對，那我還是繼續浮躁吧！”

這種在言辭上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其實是我們彼此都覺得最舒服的狀態。傳說中父慈女孝的畫面，嗯，只存在于我六歲之前。

我媽生我的時候，我爸已近而立之年，結婚七八年才有第一個孩子，可想而知我有多么受寵。

按我們這邊老一輩的習俗，小孩子剛出生時是不能喝任何東西的，只能喝水，據說只有這樣，小孩長大后才不會挑食、好養活。但我奶奶說，我還沒出生時我爸就已經把奶粉、米粉什么的都買好了。即便這樣，在初臨人世的我餓得號啕大哭時，奶奶和姥姥還是只肯喂我喝白開水。

我爸一開始在旁邊看著，后來他大概是心疼了，利索地沖了半瓶奶，小心地把我抱在懷里喂。

“你爸還說‘都哭成這樣了還不讓她喝，餓餓餓，餓狠了怎么辦，還沖我發脾氣?！蹦棠毯髞硐蛭肄D述那段“歷史”時，帶著慈祥而無奈的笑。

想起有天我在大舅家看一檔親子綜藝節目，里面幾個小孩子鬧不愉快，一個小女孩受了委屈，癟著嘴找爸爸，找到后立馬撲過去哇哇大哭，她爸爸則是一臉的哭笑不得。

我很不屑地說：“這小女孩也太嬌氣了吧?！?/p>

大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還好意思說人家，你像她那么大的時候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剛會走路那會兒，有天中午我牽著你在院子里玩，你不小心踩到塊石頭，‘哎喲一聲坐地上了，還死活不讓我扶你起來。我把你抱起來，你自己又趴回去，嚷著什么‘我不要你扶，我要爸爸扶。特別不講理，最后還是你爸來抱你才肯起來。”

啊，舅舅一定是在撒謊，這么嬌氣又不要臉的小孩子一定不是我！

我小的時候，我爸每次和朋友聚會都會帶上我，吃飯的時候大人們談笑風生，我就在一旁埋頭大吃。

印象最深的一次，有個叔叔應該是第一次見我，他問我爸：“這是你家千金??？”我爸點點頭。

叔叔又說：“還是女兒可愛啊，不像我們家那個小魔王……”

回去的路上我問：“爸，‘千金是什么意思?。俊?/p>

我爸說：“千金就是指女兒?！?/p>

我想了想，又問：“那兒子是什么呢？”

我爸斬釘截鐵、毫不猶豫道：“狗蛋。”

那時的我想到家里只有一歲多成天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的弟弟，莫名覺得有點心疼他。

我們家兩個孩子的家長會，向來都是我爸參加的。好在他也比較靠譜，沒出現過類似找不到班級或是進錯教室的情況。

六年級有一次家長會，當時的小伙伴跟我說：“你爸好帥哦！”我萬分懷疑地看著她，又探頭看了看坐在教室里的那些家長，好吧，一眾父親中我爸的皮囊確實還不錯。

當天晚上吃飯時我跟他說了這件事，他當即一臉“謙虛”地笑：“是么？哈哈哈，真不是我自夸，其實我年輕時長得還是挺帥的，現在有點胖了哈哈哈……”

早知道他是這種反應，打死我都不會告訴他。

初二那年我開始進入叛逆期，整天都處于負面情緒中，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輕易地挑起我的怒火，整個人就像一只巨大的火藥桶，還是會自爆的那種。

那是我和他關系最差的兩年，我開始有了過于強烈的自主意識，而他卻認為我還沒長大，總是對我的事情加以干涉。他越是這樣，我的逆反心理就越嚴重，換來的卻是他更加嚴厲和煩人的嘮叨，如此反復，我倆的關系陷入了難解的惡性循環。

有天我因為不舒服向班主任請假，回家后他就開始數落我“不好好學習”“整天只想著偷懶”，我又委屈又生氣，和他大吵一場。

晚飯后我媽帶我散步，她跟我說：“你別怪你爸，他也只是想讓你現在努力些，日后能過得更好?！?/p>

我反駁道：“可我并不希望這樣啊。我覺得像咱們家這樣也挺好的，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起碼很幸福不是嗎？”

我媽挽著我的手，異常冷靜地說：“你覺得幸福，那是因為所有的壓力、煩憂都有你爸和我分擔著。我們知道曾經的那種生活有多難過，所以不愿意讓我們的孩子也經歷和我們一樣的無奈、艱辛?！?/p>

那些話，當時在氣頭上的我不肯聽，現在想來卻讓我分外動容。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管我爸叫“老張”，他對此很不滿意。

記得某天我們因為天氣原因提早結束晚自習，我給他打電話：“老張，我放學啦，你快來接我！”

沉默。

“老張？老張？”

“你叫我什么？”

“爸，我放學了，你來接我一下吧?！?/p>

他輕哼一聲，道：“這還差不多，等著！”

盡管他不愿我叫他老張，可我還是悲哀地發現，這幾年，他越發老了。

我想起家里那張他二十出頭時拍的照片。那時的他眼眸清亮，身姿挺拔，而如今，他開始出現老花、耳聾的趨勢，肩背也漸漸佝僂。

歲月太過殘忍，在不知不覺間就將那個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青年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他為了這個家，一點一點磨去身上的棱角，熄滅心中火熱的激情，變得溫和而平凡。

可被他全身心呵護著的兩個孩子卻越長大越不聽話，總是不斷地惹他生氣，讓他傷心，幼稚、不懂事的言行日益加速著他的衰老。

回過頭來，我和弟弟，竟成了時間最大的幫兇，而他只是笑著，寬恕我們所有的任性。

我爸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他不抽煙不喝酒，還十分注重飲食衛生，從來不吃燒烤、炸雞、麻辣燙、方便面之類的“垃圾食品”，也不許我們吃。

他的手很巧，會做飯，也會修各種家具，我媽甚至開玩笑說：“有你爸在，咱們家每年都能省下一筆不小的維修費用。”

他冷著臉的時候特別唬人，小孩子大多很怕他，但其實他很隨和，有時還會和弟弟一起下五子棋、玩游戲卡片……

大概是遺傳的原因，我和老爸其實都不擅長表達感情，但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是愛他的，正如我也明白，不管他有多嚴厲、多嘮叨，不管我有多叛逆、多難纏，他都是那個在我生命之初小心翼翼地抱著我，動作溫柔、目光慈愛的男人。

他會一天天衰老，不再強大，可是我想說，沒關系呀爸爸，任時光如何匆匆，你都是我永遠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