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獸與小松鼠

蓮 丫

“嗨，你的眼睛很好看呀。”一只小松鼠挪開攔住眼睛的大尾巴，怯生生地說。

“咦？是說我嗎？可我只有一只眼睛啊。”

“嗯，你的瞳孔怎么那么深、那么藍、那么好看？”

“眼淚——真的？”

“是的。我們來聊聊流淚的事吧。”我決定和小松鼠好好聊聊天，便挑了一根舒服的樹枝坐下，小松鼠也跟著我坐下。

“流淚——你是說哭鼻子嗎？”小松鼠還在盯著我唯一的眼睛看。

“哦哈哈，也可以這么說，但這事我從來沒干過。”這是千真萬確的。我從沒有掉下過一滴眼淚。我試過很多方法。從巫婆那里求來最辣的魔鬼椒，一口吞下；或者唱最悲傷的歌，還有和歪脖子的貓頭鷹對視整整一個晚上，我還是沒有流過淚。

“難道一只眼睛就不會哭鼻子？”小松鼠轉動著小眼睛思考，隨即又羨慕地說，“真好。”

我噗嗤一笑：“你愿意跟我說說你流淚時的感覺，哦不，哭鼻子時的滋味嗎？”

“喂，剛遇見你挺高興的，才一會兒你就……你就讓我說傷心事嗎？”小松鼠老大不高興，尾巴一甩就扭過臉去了。

媽經過了大風大浪，也知道向南的斤兩，她已經不向往揚眉吐氣什么的了，她只求能像個普通老太太一樣，抱個孫子、頤養天年就滿足了。

“哦，對不起，你哭鼻子——流淚都是因為傷心嗎？”我指了指小松鼠心的位置，不知道那樣會不會唐突。還好，小松鼠并沒有躲開的意思。

“不，開心的時候也流淚呢。”小松鼠激動得跳起來，樹枝兒都打顫了。好在我常年潛伏的這棵樹足夠結實。樹上有我的房子，小小的倒卵形葉狀，墻上有清晰可見的葉脈紋路，窗戶如同眼睛般明亮，是一座大眼睛房子。

“有一年春天到了，我餓著肚子到處找吃的，突然摸到了前一年冬天埋下的堅果。哇嗚嗚，我太開心了，一蹦老高，眼淚也跟著蹦出來啦！”小松鼠說得眉飛色舞，“對了，你平時都干些什么呀？”

“我么？”我沉默了一秒，“沒事就欣賞欣賞眼淚啦，我喜歡欣賞一切形狀的眼淚，好看的，不好看的。”

“真好。”小松鼠說道，“不過，我不喜歡哭鼻子。”

“嗯？”

“因為會不開心啊。感覺像有東西堵在心里，就像是堅硬的外殼嚴嚴實實地包住了堅果仁。”

“沒關系哦，你就想象那些眼淚像是一雙云朵似的手，慢慢撫過你的心、眼睛、臉龐，那是多么柔軟舒適啊！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沒那么堵了呢。”我這樣說著，好像真的感覺到心里的某種液體正在匯聚、上升，化作淚水，就像是汩汩的泉眼。我躺下來，窩在樹葉里，大樹擁抱著我。

小松鼠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淚水一滴一滴地從我的眼眶里跑出來。花朵狀的、車輪狀的、愛心狀的……也不知道小松鼠能不能看見各種各樣的眼淚形狀。

“嘿，你要嘗一嘗嗎？”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眼淚的味道。

小松鼠猶豫著用大尾巴尖尖蘸了一點眼淚往口里送，我屏息等著他開口。“嗯，有點甜，有點酸，還有點苦……咦，怎么還有辣的味道？嘿嘿，好吃。特別是甜的味道，像棒棒糖。你知道棒棒糖嗎？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小女孩不停地哭鬧，她媽媽給了她一個棒棒糖，她一含在嘴里立馬就不哭了呢。”

我當然知道棒棒糖，不過眼淚流得很厲害，只好沉默著。小松鼠卻自己聊開了：“我還很小的時候，很喜歡哭鼻子，小伙伴們老笑話我。我也不是真的想哭，就是控制不住。有時候明明是一點小事情，可眼淚就不由自主地爬出來了。小伙伴們大聲笑我是‘哭鼻子鬼’，我很傷心。沒有伙伴陪我一起玩，就更加傷心了。”

“你的爸爸媽媽呢？”

“他們被獵人帶走了。我想他們說不定哪天回來了，我在一棵樹上留了堅果記號，經常回去看那棵樹，嗅一嗅有沒有他們的氣息 。”

“你一直是一個人嗎？”我的心有些發疼，淚水似乎更多了。

“嗯嗯，沒關系了，現在自己也不那么愛哭鼻子了。其實，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哭鼻子啦。”小松鼠倒像是在安慰我。

我的眼淚流了整整三個小時，空氣濕漉漉的，樹葉間漏進來的陽光柔和了許多。小松鼠一直守著我，后來也莫名其妙地跟著我靜靜流淚了。

正想歇口氣兒，小松鼠大聲喊道：“快看快看，哭鼻子哭來的彩虹！”

真的有彩虹！掛在我的大眼睛房子后面，上面綴滿了各種各樣的眼淚，微風徐徐，淚珠相互碰撞，清脆動聽。

“所以哭鼻子也會有好事發生啊，我就不怕哭鼻子。”我順手也蘸了一點小松鼠的眼淚嘗了嘗，“甜滋滋的呀，像棒棒糖的味道哦。”

“真的嗎？”小松鼠連忙也蘸了嘗，“呸，什么味道都沒有啊。”

“哈哈，騙你的——”小松鼠還沒等我說完，就用大尾巴抹了我一臉的眼淚。

我很無奈：“喂，哭鼻子很好玩嗎？”

“好玩呀。我決定以后不再憋著了，想哭鼻子就哭鼻子！”小松鼠大聲地答道，歡快地在樹上跳躍，在眼淚彩虹下，像一個快樂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