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

茅震宇

水根是綠化村里的看林人，大家都叫他“看林阿根”。

綠化村以前叫落花村，改名不是因為村里的綠化搞得好，而是因為這個村地處城郊，曾經是城里的垃圾填埋場。幾十年間，整片整片的田都填了垃圾，土質不好種不了莊稼，只能種樹。

綠化村是縣里的植樹點，看林阿根看得多了，掌握了領導們植樹的規律：3月初先來一幫人，看好場地后畫線定株距行距，一定要把各棵樹的間距弄得橫看豎看都是一條直線了才行。然后雇工挖坑，再運來一車一車的樹苗撂在坑邊。弄完這些仍不夠，還得找禮儀公司來搞裝飾：紅地毯從公路上一直鋪到坑邊，彩旗、標語牌、橫幅一樣不少，然后搭棚子，架起調音臺、音箱、話筒，跟有錢人家辦喜事差不多。

樹苗運來了，樹坑挖好了，澆水的水壺和壺里的水也都準備齊了，可樹苗撂在坑邊就是不見有人來種。阿根去找管事的，說實在沒人來就我們種吧。管事的反問：“領導沒來，種下去算什么？”“可樹苗風吹日曬的都快干了。”管事的甩了個白眼，再不理阿根。

長長的車隊終于來了。一幫人下了車，都穿著嶄新的高筒雨靴，戴著亮眼的白手套，扛著光潔的鐵鍬，個個滿面春風、氣宇軒昂。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踱到話筒前嘰里呱啦一陣，然后一通鼓掌拍照攝像，種樹正式開始。

阿根很清楚，他們種下的樹苗已經半死不活了。他心疼那些樹苗，聽說都是從老遠的地方買來的上好樹種。但心疼歸心疼，這種事對阿根來說還有好的一面。因為每次那些人一走，阿根就能發點小財。種下的枯樹苗得挖出來，然后重新運樹苗來種。由于必須悄悄地進行，管事的就讓阿根來做。

阿根找來幾個窮親戚幫忙，把挖出的枯樹苗砍成柴火賣，再加上挖和種的人工費，還有那些人留下的白手套、礦泉水瓶、鐵鍬、水桶，都是不錯的收獲。特別是那鋪了老長的紅地毯，拿回家洗凈曬好可以賣給一些要辦喜事的人家。

今年3月，城里人又來種樹了。可是今年不同以往，坑不用提前挖，樹苗頭天才運來，來的人只管種樹，不搞儀式，種完就走。

阿根問管事的：“這是咋了？”

“轉作風了，懂嗎？”

阿根伸手舉向空中：“風向？啥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