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藍天”：一場膽大妄為的數據造假

曹海東

這不是在拍武俠電影

一襲夜行衣，口罩蒙面，帽子遮頭，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出現在山西省臨汾市委辦公樓頂，正對空氣采樣系統動手腳。

2018年3月下旬的一個深夜，臨汾市委國控空氣質量監測站（以下簡稱國控站點）的監控攝像頭捕捉到這樣一幕。

司法部門的調查表明，2017年4月至2018年4月，臨汾市六個國控站點PM2.5、PM10和二氧化硫采集設備被人為干擾上百次，導致近一年內臨汾市國控站點的監測數據嚴重失真53次。

據山西省晉中市公安局調查，這是一起從當地環保局局長到監測站人員，從政府職能部門到企業的造假窩案，總計16人涉案。

2018年5月30日，法院作出判決：臨汾市環保局原局長張文清判處有期徒刑兩年，臨汾市環境監測站原聘用人員張永鵬、臨汾市環保局辦公室原負責人張燁分別判有期徒刑一年，原河北先河正達環保技術服務有限公司運維員工崔勇勇、張安分別判有期徒刑八個月、六個月；其余11人處以拘役四至六個月，緩刑八個月至一年不等。

其中，張文清剛于2018年3月13日被任命為臨汾市環保局局長，其于4月15日投案自首。“還沒來得及給他祝賀，就被抓了。”臨汾市一位官員說。

低級錯誤引發高級錯誤

該案事發于一個偶然事件。

2018年3月25日，河北先河正達環保技術服務有限公司運維監控中心發現，臨汾市委國控站點數據異常，通知片區員工去現場檢查。

次日，相關人員查看現場監控后，發現有人潛入臨汾市委監控區域，更換了顆粒物采樣切割器（篩分空氣中不同顆粒物的設備）。

案發后，山西省環保廳曾于3月26日向臨汾市環保局通報案情。臨汾市環保局將其定義為個人行為，臨汾市公安局將非法進入者拘留10日。

作為河北先河正達環保技術服務有限公司運維員工，涉案的崔勇勇、張安曾為臨汾市環境監測站原聘用人員張永鵬提供便利、通風報信，并收受好處費。

人為干擾的直接結果是監測數據失真。具體表現為，監測數據突然下降或緩慢下降，下降后子站監測數據低于周邊子站，一段時間后，監測數據突然抬升或緩慢上升。

一位熟悉臨汾環保系統的人士說，數據失真源于具體實施干擾行為的操作人員一直不固定，手法不熟練，所以數據老是忽高忽低，“不專業”。

“低級錯誤引發高級錯誤。”上述人士評價道。

微信群統一指揮“兄弟”

事實上，雖然手法“不專業”，但涉案很有組織性。

2017年3月30日，張文清和臨汾市環保局辦公室負責人張燁一起坐動車去北京開會，路上他們分析空氣監測數據。張文清說，本省別的地市空氣監測數據有些失真，讓其問問有沒有類似的辦法，讓數據也好看些。

一個大膽的計劃就此啟動。張燁與臨汾市環境監測站原聘用人員張永鵬具體實施“取經”以及干擾國控站點空氣采集數據。

2017年4月，為了方便統一指揮干擾監測數據，臨汾市環境監測站原聘用人員張永鵬甚至建立了一個名為“兄弟”的微信群。張永鵬許諾每人每月給3000元好處費，以調動積極性。截至案發前，據張永鵬供述，總計墊付了5萬元以上費用。不過，警方并未透露此經費的最后埋單者。

為了保證方便進入國控站點，張文清曾專門協調辦理臨汾市委監測點門禁卡，以及堯廟鎮南機場門禁卡。

2018年4月12日，在晉中市公安局針對此次造假案的“4·11”專案組成立的第二天，作案者立即退出了存在一年之久的“兄弟”微信群。

造假前的“酸霧”事件

在大規模、持續干擾空氣監測數據之前，“臨汾二氧化硫超標千倍”事件引發全國聚焦。

2016年底空氣質量持續爆表，臨汾本應啟動紅色預警，但只啟動了黃色預警，在環保部督查組督促下，當地環保局才啟動橙色預警。其后不到一個月，轟動全國的“二氧化硫濃度小時均值十天內三次破千”事件爆發。

據了解，在臨汾“二氧化硫超標千倍”事件之前，臨汾市已經免去了時任環保局長郭波之職，只不過“沒有走完程序”。如今因為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被判刑兩年的張文清，當時已在臨汾市環保局副局長的位子上干了整整六年。

臨汾更大的壓力來自原環保部（現生態環境部）的約談。2017年1月19日，原環保部對山西臨汾市政府主要負責同志進行了約談，決定暫停臨汾市新增大氣污染物排放項目的環評審批（民生及節能減排項目除外）。

“限批”對臨汾市的影響不言而喻。

臨汾市委書記岳普煜曾公開表示：“臨汾如果再戴上重污染城市的帽子，無法向全市人民交代。”臨汾市長劉予強也發過同樣的宏愿：將不計代價，不計犧牲，確保空氣質量改善，努力讓民眾呼吸到新鮮空氣。

數據是高壓線，千萬不能動

單純就數據來看，2017年臨汾市交出了一份漂亮成績單：

2017年10月1日至2018年1月15日，臨汾市區環境空氣綜合質量指數為8.68，主要監測指標中PM2.5、PM10、二氧化硫平均濃度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幅度分別為39.7%、34.3%、67.1%，降幅均為山西全省第一。

對于張文清，同情者有之。每天晚上張文清都在單位待到十一二點，正月里七天假期，六天半在單位。

批評者也有之。2017年原環保部督查組來臨汾之時，一位副部長反復說，數據是高壓線，千萬不能動，那是犯法的。“這是低級錯誤，他有膽無謀。”

汾渭平原是大氣治理的“硬骨頭”，臨汾大氣監測數據造假案給地處汾渭平原的諸多地市鳴響了警笛。正如一位環保系統官員所說，過去經常喊壯士斷腕，現在連四肢都砍去了，也很難達到目標。

接踵而至的問題是，按照《山西省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情況考核暫行辦法》，在考核中發現篡改、偽造監測數據的，其考核結果確定為不合格。

2018年5月8日，臨汾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副主任白崗峰開始主持臨汾市環保局全面工作。在臨汾市環保局辦公樓一樓大廳里，最扎眼的就是貼滿展覽欄的警示教育作風整頓學習體會。對于臨汾市環保局的問題，白崗峰寫道：干部普遍責任擔當意識不強，開拓創新精神不足，工作要求標準不高，精神狀態面貌不佳，規矩意識、紀律意識還有待加強。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