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賽羅》與文藝復興時期的社會現實和矛盾

徐晨迪

《奧賽羅》與《哈姆雷特》《麥克白》《李爾王》并稱為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在文學史上一向具有很高的文學地位和研究價值。它講述了英勇堅毅的摩爾人將軍同元老的女兒苔絲狄蒙娜相愛并沖破阻礙走向婚姻，卻在奸人旗官伊阿古的調撥下感情出現裂痕，最終奧賽羅被嫉妒和懷疑充昏了頭腦親手扼死了苔絲狄蒙娜并在真相大白后悔恨自刎的故事。一部文學作品的創作離不開社會因素，該劇也不例外。透過《奧賽羅》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存在于文藝復興時期的種種社會現象，將人物塑造和情節設置當作一面時代的鏡子全面認識奧賽羅和他的時代，探究歷史發展的脈絡。同時可以分析得到，奧賽羅的悲劇與當時的社會矛盾和弊病是脫不開關系的。

一.《奧賽羅》中所展示的社會現實

1.列國林立的意大利城邦國家體系

10-15世紀中意大利半島中部和北部地區眾多被稱為城邦的小國并立，而《奧賽羅》的故事就發生在其中尤為著名的威尼斯城邦。

各城邦之間維持著一種既相互聯系又彼此牽制的多邊關系。既有經常性的外交交往，如互派使節，也有因利益沖突而引發的戰爭糾葛[1]。因此不同城邦間的異邦歧視也是客觀存在的。例如，羅德利哥就曾以“全部委棄在一個到處為家、漂泊流浪的異邦人的身上”向勃拉班修陳述奧賽羅與苔絲狄蒙娜感情的不合理性。由此可見外來人員在其他城邦間流動時，還是會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擠和歧視，也從而埋下了社會矛盾的禍根。

2.威尼斯共和國的政治體系架構

戲劇中，奧賽羅作為軍隊主帥供職于威尼斯政府，那么當時的威尼斯共和國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威尼斯城邦是實施貴族共和制的“”古典的共和國，聯合政府由公爵的王權、參議院的貴族政治、和大議會的民主政治三個基本體制混合而成。威尼斯公爵的權威是不容置疑的。從劇中公爵對土耳其軍事行動的指揮權和對奧賽羅婚事的最終決定權即可看出。此外，雖然有看似民主的大議會民主政治，但真正意義上的民主離普通百姓還比較遙遠，掌握行政大權的是元老院，其人員往往由貴族構成。第一幕第三場議事廳中公爵同元老院共同商議軍事即可窺出貴族寡頭統治的端倪。再者，苔絲狄蒙娜的父親勃拉班修便是貴族元老，他說“所以我現在逮捕你；妨害風化、行使邪術，便是你的罪名。”沒有嚴格的法律程序和充分的證明理由卻揚言要逮捕奧賽羅，足見當時貴族勢力之顯赫。

3.文藝復興時期的社會轉型

在社會時代背景層面上，奧賽羅所處的時代正處于古代與近代的轉型之中，具有明顯的過渡性特征。當時的男性和女性地位有表現出向平等發展的趨勢，因而可以作為主帥夫人在若干公眾場合拋頭露臉。但同時，封建父權社會依舊是客觀的存在，女兒事事服從于她的父親也被看作是天經地義，所以苔絲狄蒙娜對自由愛情的追求才具有了極強的反抗性，無疑是對封建家族權威地位的挑戰[2]。正因為有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社會轉型，人文主義廣泛傳播，思想才得以解放，人民才得以覺醒，為之后資本主義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二.奧賽羅人生悲劇的社會因素

摩爾族貴裔奧賽羅本是威尼斯軍隊的主帥，又被委以重任鎮守塞浦路斯島，并取得了對土耳其戰爭的大捷，事業發展可謂是一帆風順。于內，則最終在公爵的支持下得以和美麗溫柔且深愛著他的苔絲狄蒙娜廝守。按理應當成為理想式的英雄人物，卻一著不慎在奸人挑撥下失去理智，落得個殺妻自刎的悲劇結局。深究其原因，會發現其中除內因外，外因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1.種族歧視下的身份認同危機

種族歧視，是指根據種族將人們分割成不同的社會階層從而加以區別對待的行為，是一種長期存在的社會現象。《奧賽羅》表面來看是一部因奸人作祟導致的家庭悲劇，但實質卻是種族歧視和異域文化差異的悲劇[3]。

奧賽羅是一個摩爾人、一個黑人，在威尼斯這個以白人為主的地方，他從來都沒有獲得過真正的歸屬感。如果說在奧賽羅和苔絲狄蒙娜的愛情被曝光前，這種種族歧視還表現得不甚明顯，勃拉班修對戰績卓著的奧賽羅也是待之以禮，那么在伊阿古揭發了奧賽羅和苔絲狄蒙娜早已暗生情愫的事實后，埋藏已久的種族歧視的因子才終于引起一系列爆發。白人伊阿古以“只在這位黑將軍的麾下充一名旗官”為恥，在向勃拉班修告密時說，“一頭老黑羊在跟您的白母羊交尾哩”，“寧愿讓您的女兒給一頭黑馬騎了，替您生下一些馬子馬孫，攀一些馬親馬眷”，可以說這種侮辱是非常過分的。將奧賽羅比作“黑羊”“、“黑馬”并非個別現象，而是那一時期白人對黑人普遍歧視的表征。在白人看來，追求白人貴族小姐的奧賽羅不過是一個“貪淫的摩爾人”、“丑惡的黑鬼”，而似乎不再是那個立下赫赫戰功的勇將，足見種族問題的影響之深。勃拉班修責問奧賽羅“世人可以替我評一評，是不是顯而易見你用邪惡的符咒欺誘她的嬌弱的心靈，用藥餌丹方迷惑她的知覺；要是這樣的行為可以置之不問，奴隸和異教徒都要來主持我們的國政了。她已經被人污辱，人家把她從我的地方拐走，用江湖騙子的符咒藥物引誘她墮落；竟會不顧國族的畛域，把名譽和一切作為犧牲，去跟一個她瞧著都感到害怕的人發生戀愛！”認為黑人和奴隸和異教徒一般低賤卑微，他的白人女兒和黑人戀愛便是失去了名譽的墮落，試想在這種環境中奧賽羅又怎能不陷入憤懣與困頓之中。在這種種族歧視帶來的創傷陰影中，奧賽羅自身也陷入了身份認同的危機中。一方面，他渴望了解威尼斯的文化并融入白人社會之中；另一方面，他由于自己的黑人身份對自己和他人都產生了懷疑。而伊阿古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去實現自己的惡毒計劃。在他的挑撥下，出身貴族、年輕美麗的苔絲狄蒙娜和白人副官凱西奧仿佛真的本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奧賽羅在一種迷惑、嫉妒、猜疑、自卑、自責和憤怒的復雜心理驅使下，開始懷疑妻子是否會真正愛上他這個黑丑的摩爾人，從而一步步走入伊阿古設好的局中，最終釀成大錯。莎士比亞深刻揭示了奧賽羅在文化認同過程中的幸福、痛苦、掙扎和幻滅，不可扭轉的種族歧視早已為他的悲劇命運打下了伏筆[4]。

2.后殖民主義影響下邊緣人的內心矛盾

主人公奧賽羅是一個摩爾人，卻又在威尼斯政府任職，同時他又是一個基督徒，這種多重身份的交織為整部戲劇增添了殖民敘事的色彩。有學者認為，《奧賽羅》的悲劇是殖民主義的必然結局，也是奧賽羅的自卑心理和痛苦靈魂的最終歸宿[5]。在殖民主義的影響下，西方人認為自己是理性的、文明的，而把東方人看作是暴虐、易怒的化身。在這種殖民主義從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入侵的境遇中，奧賽羅作為被殖民地的邊緣人內心深深陷入了自我懷疑和迷惘掙扎的矛盾中，身份和民族所帶來的痛苦無時不刻不在折磨著他，讓他飽受煎熬再也逃不開崩潰與破滅。

三.奧賽羅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對于造成奧賽羅人生悲劇的原因，學界歷來有不同的觀點和認識，但總的來說，奧賽羅的悲劇命運是注定的，是具有必然性的。從內因來看，奧賽羅有著嫉妒、輕信的性格缺陷和過強的自我意識；從他人來看，伊阿古等人的挑撥離間和作惡計謀無疑是一劑致命的催化劑；從社會原因來看，種族歧視和殖民主義的外部大環境則讓奧賽羅的悲劇完全沒有了改寫的可能。由此可見，奧賽羅的個人悲劇同內外眾多因素都息息相關，而其中社會原因更是占據了尤為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