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丹
摘 要:家庭暴力一直都是社會較為關注的話題,受害者多為女性,實踐中常有受虐待婦女不堪忍受暴力折磨,將丈夫殺害的案件發生。這一現象并不僅是我國存在的問題,也是世界的熱點現象,各國為了解決這問題制定了一系列制度與法律規定。我國不少學者也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尤其在針對家庭暴力下的施暴行為與殺害行為不同步進行時,是否適用正當防衛的問題上,理論與實踐中都存在較大爭議。因而,分析家庭暴力中正當防衛的含義、特點,研究國內外這方面的制度理論等,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家庭暴力中婦女正當防衛遇到的困境,并在借鑒國外研究及經驗的基礎上探討其相關完善建議。
關鍵詞:家庭暴力 正當防衛 困境 完善
一、家庭暴力
與西方國家相比,我國的反家庭暴力研究相對較晚,至20世紀90年代家庭暴力才作為法律概念出現,2001年《婚姻法》中明確對其作了禁止性規定,將它納入法律保護的范圍,才在立法上跨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但對反家庭暴力仍沒有體系規定。隨著社會的發展,家庭暴力頻發,影響及危害也不斷擴大,為了現實需求,2015年3月兩高、兩部聯合發布了《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同時在2015年12月還通過了《反家庭暴力法》,對其進行了具體規定。同時我國刑法中也一直對此方面有保護規定,間接體現在由家庭暴力引發的一系列罪名,如故意殺人罪、虐待、遺棄罪等。雖然立法在不斷完善保護制度,但婦女反抗家庭暴力而引發的行為是構成犯罪還是成立正當防衛仍值得關注。
關于家庭暴力的概念,有英國學者認為,它是指生活中男性伴侶為了支配和控制女性,在他們關系維系時或結束之后對女性一方所實施的凌虐和暴力行為。[1]顯然,這一定義并不完備,它僅與男性伴侶對女性實施的暴力,根據現實的情況來看,家庭暴力的對象并不限于此,它還包括如父母與子女、兄弟姐妹間等其他家庭成員之間實施的長期虐待行為。我國臺灣地區則將其定義為,是家庭成員間實施是身體上或精神上的不法侵害行為。我國在2015年出臺《反家庭暴力法》后,對其概念進行了明確規定,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2]
二、家庭暴力的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是我國的一項重要刑法制度,刑法中明確規定,為保護法益免于遭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針對不法侵害人實施的防衛行為,在相當強度內造成傷害的,屬于正當防衛,不承擔刑事責罰,它是一種“正對不正”的行為,是一項責任阻卻事由。在家庭暴力中,婦女對丈夫暴力的反抗該如何界定,能否對丈夫的暴力實施防衛,何時防衛等問題都是值得思考。從傳統理論而言,要成立正當防衛,必須符合幾個條件,對于家庭暴力中的正當防衛亦如此,否則仍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首先,防衛起因上,實施防衛行為有必要的前提,即不法的現實性,要求有不法侵害的存在。對于家庭暴力中的防衛,毫無疑問,它符合的起因,家庭暴力并沒有存在的合法性,其行為的實施必然傷害到了另一方的身心健康權益等,是一種不法侵害,甚至是一種犯罪行為。
其次,防衛意識上,成立正當防衛要求行為人認識到不法侵害正在發生,且出于某種目的、保護自身或他人的權益。而家庭暴力作為一種長期且反復的不法行為,受暴力侵害的婦女往往能夠清楚的認識到暴力行為的發生,且具有防衛自身免受暴力侵害的目的。
再次,防衛對象上,要求必須針對的是不法侵害人,無論基于什么理由都不得對其他的無辜第三人進行,且對于防衛對象不要求必須具備行為能力或責任能力。而家庭暴力而言,其針對的對象是實施家庭暴力的人,而不是其他家庭成員,在這點上理論與實踐都并無什么爭議。
再者,防衛的時間上,一般來說,正當防衛要求侵害正在進行,即具有緊迫的現實危險性,不得提前,也不得在結束后實施防衛,否則都不成立。由于家庭暴力的不法侵害具有特殊性,因此,在談論防衛時間的問題上,我國理論上還存在較大的爭議,具有會在下面進行闡述。
最后,防衛的限度上,要求行為的實施應與不法侵害具有相當性,不得超過合理的必要限度。在理論上,關于防衛限度學者們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主要有“基本相適應說”、“必須說”及“適當說”等,[3]211第一種觀點認為只要防衛行為造成的損害從大小、輕重等方面大致相同即可,不要求等同;第二種認為,應根據實際全面衡量,只要客觀上有必要、有效制止即可,采取的行為強度大于、小于或相等都可以;第三種則稱,防衛人實施的行為強度正好足以制止不法侵害,沒有造成侵害人更嚴重的或其他不應有的危害。[3]211而我國在實際上,對于正當防衛一直采取較為嚴格的態度,因此,在處理家庭暴力案件時,對其針對防衛的認定就存有較大的爭議,具體在談論困境時再進行探討。
三、家庭暴力中婦女正當防衛在我國司法中存在的困境
前面我們討論過,對于正在實施的家庭暴力實施防衛,造成施暴人傷害的,往往仍會構成正當防衛,這并無爭議。但是在對施暴時不敢反抗,而是之后趁丈夫睡熟或不備將其殺害的行為,是否構成,則存在較大的爭議,而且在實踐中,這一類案件并不少,因此,在司法中會出現兩難,將其認定故意殺人,其刑罰又較重;不將其歸罪又無法律依據。造成這種困境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原因:
(一)正當防衛的防衛時間認定過于嚴苛
正當防衛的成立要求的最關鍵要素之一就是“不法侵害正在進行”,[3]201即在時間上有限制,不能超前也不能在結束后實施。通常我們認為不法侵害的實施以著手的時間為其時間開始的標準,只有這種行為在開始后并處于持續的緊迫危險之中,防衛人才可以進行正當防衛。在針對常規的不法侵害進行正當防衛時,其行為結束意味著相對已處于相對安全狀態或者行使防衛權也無法再挽回傷害,防衛已無意義,因此防衛權消滅,符合立法的目的與價值。但是對家庭暴力而言,可能會一次比一次嚴重,只要受虐待人不反抗就得一直忍受下去,不僅身體常造成暴力侵害,心理也遭受長期的傷害,無法獲得安全感。根據前面我們對家庭暴力的分析,它有著特殊性,與一般的一次性暴力或侵害行為并不同,它具有長期且循環反復性,施暴人從實施第一次行為開始,其侵害行為就一直處于持續的過程中,即使一次家庭暴力結束后,也不等于是其不法侵害就結束。在此情形下,不加區分的嚴格遵循正當防衛的時間限度,處理具體案件時會顯得對受虐待人不公平。將其要求的“正在進行”這一時間限度,生搬硬套的用在家庭暴力下的犯罪中,將大量的婦女反抗家庭暴力的行為排除在正當防衛制度的范圍外,導致其在定罪量刑中偏重,造成司法者也不想看到的結果,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是對“正在進行”把握過于嚴苛的結果。
(二)防衛限度要求過于苛刻
對于防衛限度問題,我國的刑法明確規定,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不應有的危害,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可知,要成立正當防衛,必須得滿足“沒有超過必要限度”“沒有造成重大損害”的條件。[ ]在實踐中判斷防衛限度,首先要從不法侵害的強度考慮,再結合具體情況分析防衛人的行為是否與不法侵害的強度相適當,但基于家庭暴力的特殊性,我們要如何認定其強度是否必要,有沒有超過限度,如果嚴格按照正當防衛理論來進行,實際操作是有一定難度的。
在家庭暴力中,婦女進行反抗能夠最直接的制止不法侵害行為,但多數人都不會也不敢如此做,因此造成施暴人“變本加厲”,長期反復的對受虐待人進行家庭暴力,這種行為的侵害強度如何衡量并沒有一定的標準,如果說單獨將其行為割裂來看,丈夫的施暴行為往往每次都不會危害生命,而妻子反抗將其丈夫殺害的行為,其強度肯定遠遠超過了必要限度,但是,不可否認,我們不能這樣割裂來看待家庭暴力。在此情形下受害人遭受是長期的暴力,無限的恐懼等,在強度的認定上雖沒有明確標準,但我們不能說其遭受的就不嚴重。因此,一刀切的以固定的正犯防衛的限度條件來評價是否超過必要限度,絕大多數的婦女反抗家庭暴力引發的犯罪行為都會超過,故而,司法實務中處理起來容易造成罪刑失衡的問題。
(三)司法實踐中調查取證困難
由于家庭暴力的對象的特定性,導致其發生的時間沒有限制,地點也多為家里。而“家”具有相對獨立性與私密性,除了家庭成員外,其他人基本不能清楚的了解整個事件的經過,有時即使是家人也不一定詳細的知道。而且我國一直就有“家丑不外揚”、“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傳統思想,認為家事是自己決定的一項權利,即使丈夫打妻子別人也無權管或者別人也不會干涉。因此在調查取證時,對案件的事實經過多是從當事人口中聽來,如果出現一方被殺死時,另一方陳述的事實真假如何,也會有判定上的難度。而且,家庭暴力不僅包括身體的折磨,也包括精神上的,或許每次受害人遭受的侵害程度從鑒定報告上看來,也許都比較輕,但卻在不斷的重復中,侵害比我們想象的嚴重,而證據顯示出來卻沒有那么嚴重,與實際存在一定差距。司法中,家庭暴力案件在調查取證時存在較多的難題,經常會出現只有口供而沒有其他證據的情形,此時,大多難以將其認定為正當防衛,處理結果難免出現偏頗。
四、家庭暴力中婦女正當防衛認定的完善建議
家庭暴力中的正當防衛在司法適用中存在一定的問題,究其根本是由于它的特殊性造成的,因此,為了能夠更好的將正當防衛制度運用到家庭暴力犯罪的案件中,我們需要就其不足進一步分析如何完善的問題,本文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嘗試
說明。
(一)擴寬防衛時間的限制
在家庭暴力的正當防衛中,最大的爭議就是施暴行為與殺人行為并非同時發生時是否構成防衛的問題。通常具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是施暴人還沒有實施暴力行為,在威脅受害人時被其傷害;第二是施暴人在施暴過程中暫時停止行為,先休息一會或去尋找施暴工具是時候受害人反抗將其傷害或殺害;第三是受害人在長期的家庭暴力中,忍無可忍,有預謀的提前準備好工具,將施暴人殺害。這幾種情況分別發生在不同的時間段,具體而言,第一種情況,雖然還沒有著手實施暴力,但其已經進行了威脅,對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婦女來說,這已經對其造成了緊迫的危險性,此時反抗傷害了施暴人,應將其納入正當防衛的規制范疇。第二種情況,顯然暴力行為已經開始實施,雖然暫時因其他原因而停止了,但其還沒有結束,侵害行為仍在持續中,受害人有權采取正當防衛的行為以保護自己。第三種情況,雖然受害人遭受長期的家庭暴力,值得同情,但其在沒有緊迫危險的時候,有預謀的準備工具,將施暴人殺害的行為,已構成故意犯罪,不能認定為正當防衛。因此,在家庭暴力的正當防衛認定中,可以適當的將防衛的時間放寬,根據其特殊性,即使暴力行為尚未“正在進行”中,但結合具體情況,在受害人面臨緊迫的危險時,也可以實施正當防衛的
行為。
(二)放寬家庭暴力中的防衛限度
在家庭暴力中,受害人一直在忍受著各種壓力與痛苦,在她們忍無可忍時往往會采取不理智的或較為極端的方式進行反抗,通過傷害或殺害施暴人以尋求自我解脫或保護。所以,從其造成的結果來看,多數情況的防衛都是超過了必要限度的。但基于其特殊性,在認定是否構成防衛時,我們要綜合考慮各因素。如果受害人長期遭受家庭暴力,且越來越嚴重,即使在某次反抗中的行為超過了必要限度,也不能直接下結論進行否定,而要結合一直以來的暴力強度、造成的侵害情況等,如果反抗的強度是制止暴力所必需的,則應認定構成正當防衛。另外,如果施暴人是精神障礙者,在多數的施暴行為中都沒有達到威脅到受害人的生命安全的程度,但陷入無行為能力或限制行為能力時,實施過激的危害生命安全的行為時,受害人反抗對其造成重大損害的,也應當認定為正當防衛。而對于那種遭受暴力的程度與反抗行為造成的損害強度差距加大時,如施暴人采取語言攻擊、孤立等冷暴力,受害人無法忍受將其殺害的行為,這種行為不應認定為正當防衛。雖然在針對家庭暴力這種特殊情況,認定防衛時需要適當放寬其限度要求,但也不是一味或任意擴寬,要具體分析暴力強度與反抗行為的程度,再進行綜合評價是否為必要限度。
(三)借鑒“受虐待婦女綜合癥”理論的實踐經驗
“受虐待婦女綜合癥”最先源于美國心理學家的研究,原本是一個心理學術語,指丈夫對妻子進行身體和精神虐待后求得妻子諒解,而后又實施虐待,循環反復中使妻子形成了一種習得性的無助感。[4]它具有兩個階段,即先是施虐丈夫實施暴力的周期性,再是受虐妻子的無助感,這種無助感使他們變得消極,難以脫離這種暴力關系,在忍無可忍時患有此癥的婦女有可能殺死丈夫以避免再被虐待。此時,在美國刑法中,這種患有“受虐待婦女綜合癥”是可以成為刑事辯護理由的。雖然美國、加拿大等英美法系國家廣泛將該理論運用到實踐中,作為正當防衛的辯護理由,但不少學者仍認為它的提出是對傳統正當防衛制度有的挑戰。[5]
不可否認,雖然這一理論一定程度上是對傳統正當防衛的挑戰,但基于家庭暴力的特殊性,在司法實際中,運用傳統正當防衛處理家庭暴力引發的案件時,存在一定困境。而“受虐待婦女綜合癥”理論的提出具有其合理價值,仍值得我們借鑒,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正當防衛認定的標準,我們可以借鑒其合理部分,并同時在認定時又根據具體情況制定相應的特殊標準進行判斷。如規定認定的主體;要求符合遭受長期的暴力,心理脆弱無助;反抗行為是當時唯一的保護手段;對“長期性”“嚴重性”等情節進行相關解釋等條件。總之,我國可以借鑒英美國家的經驗,結合我國的國情,將家庭暴力犯罪作輕刑化處理,以維護受害人的權益及社會和諧穩定。
結語
總之,正當防衛是法律賦予弱者的一項自救權利,但針對家庭暴力下的“以暴制暴”的特殊情形,我國還存在一定的爭議。所以本文從其現狀與特點出發,分析了家庭暴力中的正當防衛,及國內外對其處理的理論與制度基礎,并就我國家庭暴力下婦女犯罪的正當防衛認定進行具有分析,探討其在實踐中面臨的困境,從而得出在此特殊情形下要認定構成防衛,嚴格遵循傳統的正當防衛的時間與限度條件顯得過于苛刻。并從擴寬防衛時間與限度上提出自己的看法,同時在借鑒國外的理論與經驗的基礎上,做到對我國家庭暴力下婦女犯罪的情形輕刑化處理,從而對其進行從寬處罰等。
參考文獻:
[1] 包雯、張亞軍等著:《家庭暴力引發犯罪刑法適用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6.61.
[2]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http://tlf.xjkunlun.cn/tlfdqgh/zxyw/2016/5285780.htm
[3] 張明楷:《刑法學》(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6.7.211.
[4] 梁靜然:《論家庭暴力中的正當防衛》[D].河北經貿大學,2016.11.
[5] 劉士心:《美國刑法中的犯罪論原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6.142-143.
[6] 肖揚主編:《中國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的研究與行動》[M].北京: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