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霞
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1856—1950) 是192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而四幕劇《英國佬的另一個島》是其代表作之一。該劇寫于1904年,時值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興起,愛爾蘭人民民族意識普遍高漲,社會各階層開始萌生脫離英國殖民統治的想法,主張實行自治。此時,一方面英國不愿放棄對愛爾蘭的殖民統治,不擇手段地搜刮資本,牟取愛爾蘭人民的財產帶回英國,而另一方面愛爾蘭人民則對英國資本家有所忌憚,努力尋求獨立自主,擺脫英國殖民者的奴役。由此,兩者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和沖突。《英國佬的另一個島》即以英國資本家博饒本到愛爾蘭開拓生意,搜刮資本的故事,主要從男女二元對立、中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二元對立以及英國殖民統治與愛爾蘭民族意識的二元對立三個方面,揭露了英國與愛爾蘭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政治危機。
《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中,以博饒本為代表的英國男性與以娜拉為代表的愛爾蘭女性,在愛情觀、婚姻觀等諸多方面都存在著矛盾和分歧,反映出女性在當時的社會狀況下受到父權制和殖民社會的雙重壓迫,地位低下。
在愛情觀方面,博饒本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尋找對自己事業發展有幫助的伴侶。而娜拉,作為愛爾蘭中產階級女性的代表,在愛情上忠貞不二,但是麻木遲鈍,不能解放個性,追求自我。博饒本在聽到勞倫斯提到他與其未婚妻沒有感情,但是仍然有書信往來,并沒有明確拒絕的時候,裝腔作勢地提醒他,這是不道德的。博饒本以一個高尚真誠的英國紳士自居,宣稱在面對愛情時要誠懇真誠“愛爾蘭的道德規矩和外貌英國的很不同,這一點我當然明白。在我們英國,拿女人的愛情開玩笑是件很不漂亮的事①”(蕭伯納1956:31)。然而,在自己需要一個愛爾蘭女子幫助他打入愛爾蘭中產階級內部時,他對第一次見面的娜拉就表達愛慕之情,并且求婚。博饒本之所以挑選娜拉作為自己的追求目標,是因為娜拉在當地有一定財產,屬于愛爾蘭的中產階級,能有一定的地位。博饒本的愛情觀是功利的,虛偽的,摻雜自己對利益和名譽的欲望。他將女性視作自己涉足政壇和開拓資本的工具。相比之下,娜拉等待勞倫斯十八年,期間保持書信往來,希望能跟勞倫斯重逢后結婚。在等待無果之后,受到博饒本的突然求愛,轉而“愛”上博饒本,答應他的求婚。娜拉在愛情觀方面,是被動消極的。她麻木接受命運安排的結果,從不反抗斗爭,而是木訥遲鈍的接受。
在婚姻觀方面,博饒本自視在婚姻關系里,地位比娜拉高,對娜拉有種優越感,驅使娜拉為自己付出,而娜拉則為了博饒本,屈尊遷就。博饒本在與娜拉確定婚姻關系之后,極力鼓動娜拉為了他自己的生意和政治生涯花錢,拉攏選票,甚至讓娜拉去做她自己不情愿的事情,“降低自己的身份去遷就那些普普通通的人”(蕭伯納1956:119),但他自己卻會把娜拉的名字都念錯“該念娜拉·克里納”(蕭伯納1956:111)。博饒本忽略娜拉的人格尊嚴,把她當做自己事業發展的工具和踏腳石,而娜拉為了遷就博饒本,放棄自己的自尊,聽從博饒本的驅使,沒有主見和個性。
以博饒本為代表的英國男性,好高騖遠,功利虛偽,將女性看做自己事業道路上的踏腳石,忽使女性的尊嚴和人格,而以娜拉為代表的愛爾蘭女性,對待愛情虔誠忠貞,但是在面對男性壓迫的時候,不能勇敢反抗斗爭,而是軟弱屈服,喪失了自己的尊嚴和個性。在選擇婚姻對象時,女性麻木遲鈍,作為被挑選的對象,只能被動接受。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當時愛爾蘭女性在父權制和殖民社會中受到的雙重壓迫。愛爾蘭的女性作為男性的“他者”和英國公民的“他者”,在雙重邊緣地位上謀求獨立,十分困難。但是女性沒有獨立自主以及奮起反抗的斗爭意識,只能在雙重壓迫下如同第三世界的女性一樣艱難謀生。
英國的中產階級與愛爾蘭的下層階級在利益上有沖突。英國的中產階級從愛爾蘭搜刮資本,占為己有并帶回英國,這就需要剝削愛爾蘭下層階級的勞動力,掠奪他們的勞動價值。兩者水火不容。但在《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中,蕭伯納用表面和諧合作而暗地互相算計的方式,闡釋了兩者的關系。
博饒本是英國中產階級的代表,而騙子丁姆·哈費干雖然是英國人,但是以愛爾蘭下層階級的形象出現,騙過了博饒本,所以丁姆·哈費干是英國人心中的愛爾蘭下層階級的形象。博饒本對待哈費干一直都是表面上看似客氣禮貌,但是內地里鄙視嘲諷,不屑一顧。而哈費干則是一直卑躬屈膝,極盡諂媚,丟掉自己的尊嚴和人格。博饒本內心的成就感得到極大的滿足,如同勞倫斯的話那樣“只要他扮演丑角,丟他自己的臉,丟他祖國的臉,教你們感到自己在道德方面比他們強,你們這批笨蛋就肯讓他游手好閑,吃喝撞騙,亂吹一陣”(蕭伯納1956:17),以至于到后來,哈費干的利用價值逐漸顯露,可以被利用當作與愛爾蘭人打交道的中間人的時候,博饒本甚至答應了他每月十二英鎊的要求,還被騙走了所謂的“路費”。究其根源,其實是英國的中產階級對愛爾蘭的下層階級的偏見和自我優越感,導致了該結局。
愛爾蘭當地真正的下層階級,比如哈費干的伯叔父瑪太·哈費干和安德·哈費干,對待以博饒本為代表的英國中產階級,一開始采取排斥和質疑的態度,但是到后來,隨著博饒本假仁假義的周旋和同情,瑪太被欺騙,大為感動,以為博饒本是真心想要幫助愛爾蘭的下層階級獲得土地和財產,后期成為博饒本的擁護者之一。愛爾蘭的下層階級在某種程度上是善良但是愚昧無知的,他們很容易被英國的資本家愚弄欺騙利用,成為開拓愛爾蘭土地的工具。
在本質上,英國的中產階級仍然對愛爾蘭的下層階級存在偏見和歧視,但是由于當時的社會狀況,愛爾蘭民族意識開始增強,對英國資本家有所忌憚,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采用欺騙的手段,耍弄詭計來獲得愛爾蘭人民的信任。愛爾蘭的下層階級缺乏智慧,不能辨別是非善惡,受到愚弄,從而與英國的資產家合作,造成短暫的和諧局面。但一旦騙局被揭穿,資本家的真面目被揭露,愛爾蘭人民必定怒起反抗,與英國資本家分道揚鑣。蕭伯納巧妙地利用博饒本這一形象,揭示出愛爾蘭下層階級與英國中產階級和諧相處局面下暗藏的危機。
英國把愛爾蘭一直作為殖民地對待,而隨著愛爾蘭大饑荒后英國的不作為等諸多因素,愛爾蘭人民的民族意識開始增強,一些人主張尋求自治之路。兩國之間的政治主張產生沖突。
博饒本在為去愛爾蘭做準備的時候,準備了手槍,并且囑托仆人霍華德也帶一把,但是他們又同時明白,愛爾蘭并不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這是一個征服愛爾蘭的隱喻。博饒本此去愛爾蘭,是為開拓在愛爾蘭的事業,涉足愛爾蘭政壇的。帶武器是殖民暴力手段的象征。但是后來,博饒本經愛爾蘭朋友勞倫斯的介紹后,深感自己對愛爾蘭知之甚少,改為用詭計逐步“感化”愛爾蘭人民的策略。他偽裝成一個幫助愛爾蘭人民擺脫貧窮和饑餓的善良資本家,取得愛爾蘭人民的信任,然后逐步涉足政壇商業,實現自己在愛爾蘭的事業開拓。這也是英國對愛爾蘭殖民策略的體現。
英國從1169年開始,不斷對愛爾蘭施加武力殖民,而后用軟硬兼施的方針殖民愛爾蘭。英國站在宗主國的角度,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把對愛爾蘭的殖民看做是拯救愛爾蘭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崇高行為。但從愛爾蘭的“他者”地位看,所謂的此類行為,只不過是大英帝國拿來自欺欺人的掩飾自己掠奪資本,剝削勞動力的理由和借口。
勞倫斯作為一個生活在英國的愛爾蘭人,已經被殖民化。他討厭回到愛爾蘭的鄉下,不愿陪他朋友博饒本回去開拓愛爾蘭的土地和產業,不愿做議員,甚至不愿娶一個愛爾蘭女子做妻子。他回到愛爾蘭,與他的英國朋友一起,為掠奪愛爾蘭的資產和土地與民族主義者斡旋。而克干作為一個理性、愛國的民族主義者,看到了博饒本的真面目,識破了他的詭計,警告愛爾蘭的人民博饒本的企圖心和陰謀,指責博饒本是一個“偽君子”(蕭伯納1956:139)。勞倫斯的父親也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和分裂主義者”(蕭伯納1956:84),支持愛爾蘭實行自治。然而,一些被花言巧語蒙蔽的人們,還沒有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大家被博饒本的行動感動,甚至推舉他為議員,娜拉也允諾嫁給他。克干在該劇的最后,暫時向博饒本妥協。但是隨著愛爾蘭的民族意識的普遍高漲,博饒本的騙局必定會敗露。英國的殖民行為也必將被愛爾蘭人民指責和排斥。愛爾蘭的民族意識的日益增強和高漲,都會與英國的殖民主義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劇中結尾的和諧局面將會被打破。
在英國與愛爾蘭的二元對立中,愛爾蘭女性作為男性和英國公民的雙重“他者”,在邊緣地位艱難謀求生存,然而她們缺乏獨立自強的斗爭意識,只能在雙重壓迫下麻木地被動地接受安排。英國的中產階級與愛爾蘭下層階級有利益沖突,貧富差距極大,但是在英國中產階級的欺騙麻痹下,愛爾蘭下層階級接受了英國的中產階級,愛爾蘭的人民也被英國殖民主義者暫時蒙蔽。盡管如此,隨著愛爾蘭民族意識的增強,兩國利益沖突的日益顯著,真相必將浮出水面,短暫的和諧局面必將分崩離析。英國的殖民策略必然會遭到愛爾蘭人民的反對,英國資本家的偽善也必定會被揭穿。蕭伯納以二元對立的方式呈現出英國與愛爾蘭之間的矛盾和沖突,揭示出英國對愛爾蘭殖民的野心和企圖,也展現出表面和諧局面下愛爾蘭反殖民主義的萌芽。帝國主義殖民統治下的“他者”愛爾蘭必將奮起反抗,爭取獨立自治。這是對當時愛爾蘭民族的啟示,也是對當今國家擁護獨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啟示。
注 釋
①本文蕭伯納戲劇譯文參考了朱光潛的譯本,詳情見參考文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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