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延瑞 索君
【摘要】奚密(Michelle Yeh)將楊牧作為現代漢詩的“格局改造者”,然而,“現代”不意味著徹底將古典詩歌技法和文化資源的完全拋棄。楊牧善于運用“招魂”@這個重要的母題,從中國傳統文藝作品中尋找創作資源,用現代詩歌藝術方法對其改造和詮釋,以扦情為大宗,加以現代敘事模式的改造,達到文學創作領域的“舊里裝新酒”。《妙玉坐禪》這首詩歌就是其典型代表。《妙玉坐禪》以妙玉的內心獨白為線索,通過“戲劇獨白體”層層深入妙玉的感情世界,運用各種富有想象力的方式,在傳統中妙玉的形象中尋找新的意義。
【關鍵詞】楊牧 《妙玉坐禪》 抒情傳統 西方敘事 戲劇獨白體
“戲劇獨白體”讓詩歌在抒情的同時,增加其敘事色彩。敘事真正參與了詩歌的話語建構,豐富了《紅樓夢》中的妙玉形象。奚密指出,現代漢詩在推進的過程中建構了詩的“非指涉性”(non-referentiahty)理論概念。②因此,本文對詩歌的分析將更加注重其形式的先鋒性。
一、傳統抒情模式下的情感建構
在中國傳統抒情詩歌中,韻律可以說是詩歌的生命,“以聲傳情,聲情并茂”是中國抒情藝術的偉大理想。《妙玉坐禪》這首詩歌便做到了“透過語言中悅耳和令人振奮的音樂性,把要說的話有力地送進我們的心坎里。”③楊牧在《妙玉坐禪》這首詩歌中巧妙運用雙聲和押韻——例如“然而我已經完全看開了,然而/我是不是看開了?”輕輕、鳳凰、鴛鴦……。這些語言形式不僅可以使詩歌具有詩的音樂美,也傳達出詩歌內部邏輯關聯,深化詩歌的感情特點。詩人用詩的語言、詩的獨特程式來喚醒讀者的感受力。“縱有千年鐵檻……帳里兩只鳳凰/屏上一對鴛鴦”,通過對稱的句法結構和冷靜的筆觸,來表現妙玉心中的悸動。
日常語言的詩化即為對日常語言進行陌生化處理,用詩而非日常語言的韻律、程式召喚讀者以審美態度看待詩。詩的韻律、節奏,字里行間的平仄高低、快慢緩急的音節律度隨著情感的跌宕起伏或緩或急,更深刻地示意出妙玉身上宗教與欲望的撕扯。當我們談論《妙玉坐禪》的語言形式時,實際上已經觸及妙玉的情感結構。
除此之外,詩歌重實詞而輕虛詞,外在的客觀景物描寫是實的,不斷地沖人妙玉內在的世界傳統統意象的“母題”和“原型”在文中大量出現,以點帶面,帶動讀者通過自身的審美經驗去探尋獨特的審美空間,風雨忽然停住/蘆花默默俯了首/溪水翻過亂石/向界外橫流/一顆星曳尾朝姑蘇飛墜。劫數……視覺沖擊力帶動情感沖擊力,哀景襯哀情,妙玉被玷污,萬艷同悲,達到了司空圖所說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抒情效果。
二、關注入物內心的敘事特點
從此詩的創作來看,《妙玉坐禪》也關注了中國古典敘事中人物的獨白范式加以借用。妙玉的“然而我已經完全看開了·,一就這樣輕輕/輕輕吹滅龕頭的火焰”與《梧桐雨》的創作貌離神合,都在獨白中有一種“凄凄慘慘戚戚”的韻味在其中。然而中國傳統敘事文學中沒有“戲劇獨白體”這個概念,楊牧的敘述和傳統還是有所區別的。中國古典獨白范式是符合倫理理性或者實踐理性的,顯然,楊牧詩作中的敘述不完全符合邏輯,有意識流文學的特色。
《妙玉坐禪》作為戲劇獨白體詩歌,必定有著戲劇的質素——戲劇性。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是推崇戲劇的悲劇性的。那么此詩的悲劇性在哪里呢?《紅樓夢》中妙玉的形象就有一種“表演”的特點,在這里妙玉人物形象增加了戲劇性的幻想。“他自雪中來……”一段將妙玉內心的矛盾與糾結,理性與感性的博弈形象具體化,“我在檻外顛躓,貪戀人間的詩與管弦”“遙遙張望著欄內”表明妙玉的感性終于壓制了理性,妙玉的身份與內心活動的沖突,感性與理性的博弈,極大地增加了戲劇的張力。詩的后半段轉為哀嘆命運的自戀,華美而朦朧的語言跳躍的意象,類似一種性心理被壓抑的自戀。中國美學傳統的“以我觀物”與對人物內心豐富細膩的描寫形成潛在的對話。最后,妙玉遭遇“劫數”,“踢翻十年惺惺寂寞”。個人悲劇與社會悲劇緊緊糾纏在一起,云降苦雨,萬物同悲。事實上,楊牧雖借鑒西方戲劇創作方法,但其內涵還是“中國式悲劇,”沒有了西與悲劇的崇高壯美,更多的是中國悲涼的情感特點。
妙玉雖在參禪,但情動難息。宗教的束縛與人的欲望的斗爭令人十分壓抑,但是妙玉本就是一個塵緣未了的尼姑,人正常的欲望訴求卻不能實現,作者點出妙玉人生悲劇的根源。《妙玉坐禪》整首詩歌雖寫妙玉的哀怨,卻隱約暗含著作者對妙玉的哀怨的哀怨。前文提到妙玉的內心就是通過意象的堆積和聲情結合的抒情方式展現出來的,后文提到:“詩是我所能的秋夜的管舷我能理解”,突出妙玉這個角色本身也是個詩人,“于是楊牧在這一組扮演妙玉的詩篇里,不僅僅是描述參禪人魔的歷程,仿佛也在替妙玉動情而且吟詩。”④同時,楊牧還沒有也不能忽視曹雪芹的原型創作,筆者認為“第三種聲音”就是詩人用語言對曹雪芹口吻的模仿。
妙玉的人生悲劇現代人和悲劇體驗形成共鳴,那種對于命運的控訴與掙扎,對幸福和美好的向往,幻想破滅后的絕望,被厄運裹挾后的迷茫荒誕,在現代人的情感結構中也扮演者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