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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宴

2018-11-26 10:54:16曹洪波
當代小說 2018年9期

曹洪波

老驢子接了個奇怪電話。

他雖然已有近二十年沒有和老家聯系了,但老家的電話區號他還記得,況且電話里的聲音也是老家人的腔調,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給他打電話的這人是誰了。此前他一直在聽老曾嘮叨,說他家里邊五保低保的事情,五保怎么了低保怎么了,指標都讓村干部的親戚朋友占用了,如何如何。他家和老曾家雖是一個地區,但不是一個縣。他嘮叨他的,他這么多年不在家,這些事情他也懶得打聽,打聽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裝沒事人兒,只聽老曾嘮叨并不答話,讓他嘮叨也白嘮叨,只是聽著老曾的嘮叨他覺得心里發慌,說不出來的慌。

就在這時,他接了這個電話,他一邊接一邊像是有意躲開老曾,故意往林子深處走,一邊支支吾吾地應付著。電話那邊卻說得懇切。說他,哪怕你是在北京還是上海,哪怕一天能掙一百萬塊,你在清明節這天也要趕回來,回來了一起聚一聚,一二十年沒見面了,怪想得慌,你要是再不回來,以后咱就不弟兄了,云云。不像是打錯了電話,也不是詐騙電話,老家人那種爽快、直接、硬朗的口氣他是熟悉的。他聽著那邊的電話,心里只覺得十分稀奇,但也十分受用,還有幾分興奮。掐指算一算,也真的有小二十個年頭沒回去了,這接近二十年來,他從沒接到過家里人給他打過任何電話,他甚至覺得家里人把他全忘完了。現在,突然來了一個這么熱情的電話,他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摸不著頭腦,家里并沒有什么親戚朋友了,他是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哪來的這么個親熱得不得了的好兄弟呢?掛掉這個奇怪的電話,他就開始想這個問題。

他接這個電話時,公園里很靜,往林子深處走走,他還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尿尿,卻不知不覺地離老曾遠了。一開始他和打電話的人說起話來還漫不經心,后來他感覺不大對頭,竟愣怔了好大一會兒。愣怔之后,他還有點小激動,小感慨,他甚至覺得這世界突然美好起來。比如說朋友,他以前沒有能稱得上朋友的人,要說朋友,他只有這個老曾了。現在給他打電話的那個家鄉人,竟然自稱是他的好兄弟,家鄉里還有一個掛念他的好兄弟,他能不激動么!他這么一激動,把他要干的活兒給忘了。他輕輕摸出一根北京牌香煙,手幾乎是顫抖著點燃了,斜斜地靠在樹上愣愣地抽,仿佛走了神兒,神兒飄浮在樹林中。

他現在處在的位置是北京北辰公園,一片高大的構樹下。雖是剛進入春季,天氣轉暖了,樹木也開始萌芽,但站在這片高大密不透風的樹林中,卻有著逼人的寒氣。

那邊有人喊,老驢子,接個電話跑哪去了?像驢一樣的磨蹭,趕緊出來干活。

喊他的是老曾,他的同伙,他倆負責這個公園里的衛生和花草樹木管理。整個冬天的時候,他倆忙于整理灌木花卉,這些高大的喬木樹冠整枝工作只能放在現在干了。整理這些高大的喬木就是爬到樹冠上去,把濃密的樹冠上的枝條用手鋸鋸掉一些,使陽光能夠通透地到達地面,這是一項簡單卻不輕松的活兒。

老驢子嗯了一聲,把煙頭按在泥土里滅了火,撒了一泡長長的尿。

他一直在納悶,這個電話是誰翻山越嶺打過來的?

老曾拎了把手鋸過來了,說他,你這驢日的,又跑到樹林深處偷看人家小青年們親嘴去了?老曾喜歡取笑他。他把手鋸接過來,照老曾的褲襠里開了一鋸,“嗞啦——”,把老曾嚇了一跳。

他說,你這襠里的東西白長了,還不如也鋸掉。

老曾嚇得彈跳起來,亂啥哩亂,我說俺家里的事兒你聽不進去,躲起來干嗎?

他說不是躲,接電話的時候就想尿尿,誰知那家伙熱情,電話里說不完了。

老曾比他大二歲,當年是他投奔了老曾,老曾就讓他和自己一起干。他們是相鄰的縣里岀來的,標準的老鄉,親不親故鄉人,有話說。其實,他倆總在一起抬杠。

這里生長著一片構樹,他才來時構樹還小,他感到稀奇,像北京這么大這么繁華的大都市里,也長構樹?在家鄉,這種樹連豬都不拱,羊也不啃,雞也不叼,牛也不食,溝溝壑壑里長了許多,特別是那些荒涼的塋地里,墳頭上長得最多。他家村東有一片大墳地,是一片亂葬崗,上面密密麻麻長得全是這種構樹。春天里構樹也開花,冒出的是一個個圓圓的、綠綠的小球球,小球球慢慢地長大,長得像紅色的花蕊一樣,綠色的小球球就變成了紅紅的絨球,也好看也好吃,孩子們偶爾用它解解饞,但人們并不稀罕它,嫌它枝干糟糠無用,既做不了梁也做不了棟,既做不了墩也做不了凳,從沒有正兒八經的當樹對待過它,到了冬天,都砍了它的枝杈當柴燒。他查過,這里的構樹一共38棵,現在構樹都成大樹了,到了夏季構樹的樹冠遮天蔽日,占了一二畝地的樣子。公園里名貴的樹種很多,怎么能讓這種野樹生長在這里?白占這么多的好地兒?他問過老曾,老曾白他一眼,說他,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不名貴的樹就不能長在公園里了,你規定的?占你家的地兒啦?

他搔搔頭,這北京的地頭真寬呀!連豬不拱羊不啃的爛構樹都進公園了!

現在,他爬上了一棵構樹。構樹還沒有發芽,枝條開始發青了,他知道這時候構樹的枝條很脆,就是因為構樹的木質地不夠堅實,在農村才不被人稀罕,所以他十分小心地趴在樹上,一枝一枝尋找著該下鋸的樹枝。

老曾在下面嚷道,老驢子你的驢蹄可踩結實了,別想讓我打120。

他一邊手抓住樹枝,一邊下著鋸說,你拉倒吧,老曾你就見不得我有個好。

老曾仰臉看他在樹上小心的樣子,問,你有什么好?是不是剛才那個電話是個女人打來的,你又有約會了?

這時“撲通”掉下了一枝樹枝差點掉到老曾頭上。老曾說,你往下看住點。

他說,誰讓你閑話多呢,又編排我和女人的事兒,頭給你砸爛也不虧。

老曾一邊揀樹枝,一邊繼續關切問他,女人在電話給你說了些什么?還神神秘秘地鉆到林子里接電話?

他對下邊的老曾說,我也正納悶哩,剛才的電話是家里一個弟兄打來的,號碼也熟,聲音也熟,就是想不起是誰了。

咯吱,又鋸掉一枝。這個季節,樹枝正在返青冒芽,構樹的枝條脆著呢。

老曾仰著臉說,是不是聽說你在北京發財了,要在家給你找老婆?

他腳蹬著一斜斜的構樹枝條,手鋸發出嗞嗞啦啦的響聲。

他停下鋸,低頭對老曾說,我日,發財不發財你能不知道,老婆的事情我這輩子不想了,全當用這手鋸把雞巴鋸掉了。

老曾仰臉笑道,你驢日的話是這么說,手頭里寬裕了還是找找自己的女兒和老婆吧!

他又拎起手鋸向上爬。他長嘆一聲道,算了吧,老婆早該嫁了人,女兒現在也三十好幾了,她們棄我而去,我還有什么好找的。

老曾說,你這個人就是一攤驢日的爛泥。

他說,我爛泥一攤,不然也不會混成這個樣子,還不如北京的一棵爛構樹。

老曾說,你這人自己爛吧,怎么還看不起構樹了?

他說不是我看不起構樹,是剛才那個兄弟電話上說清明節快到了,我小時候到了清明節就跟著大人到墳上砍構樹,清明節把老祖宗的墳頭清理得干干凈凈,構樹連墳上都不讓長,卻長在了城里。

老曾說,你來這里快二十年了,當年的小構樹你現在爬上去剪樹枝了,你也是觸景生情,是不是想家了?

他說是有點,小二十年了,趁有人邀請我,我清明節趕回去聚聚。

這時,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是的,他想起了老人們常說的話,清明節是鬼節,他有點犯膈應,于是,他朝樹下呸地吐了一口濃痰,像鳥屎一樣落在地上。

老曾叫道,你是怎么了老驢子,不行了下來休息一下?

他說,球,我咋突然覺得不對頭,那貨說清明一定讓我回去聚聚,再不回去就不是弟兄了,清明不是鬼節嘛?聚個鬼呀?

老曾說,清明節是鬼節,你快小二十年沒回過家了,也沒給父母上過墳,是不是啥子親戚想要你回去上墳呀?

他抓住樹枝向上爬,說,也是,我一見到這些構樹就想起俺家的墳地了,里面亂七八糟的長的都是這種樹,回去了先把墳上的構樹全砍了,下周就是清明了。

老曾說你怎么老跟構樹過不去?

他邊攀著構樹枝往上爬,邊說,俺家老墳地上的這種樹,一二十年不見肯定都長成跟這公園里一樣粗的大樹了。

老曾見他爬得高了,喊他,老驢子,算了吧,別往上爬了,下來吧。

他說把這枝鋸了就下來,你這么一說,我可真得回趟老家了。

他把雙腳踩在一個胳膊粗的樹枝上,閃著試了試,還行,他巴巴拉拉地去鋸另一枝。老曾在樹下仰臉看著有點懸,心里驚驚地,但他不敢吱聲,只是心中默念著——可甭斷了——可甭斷了……

然而,“咔嚓——”一聲脆響,他雙腳下胳膊一樣粗的構樹枝還是斷了,老曾慌忙去接還是沒有接住,他重重地一頭扎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公園里很靜。

他這是平生第一次坐飛機。

他想不起來他是如何來到飛機場的,他坐上飛機時天已經很黑了,一上飛機,飛機像大鳥一樣飛起來,飛向了天空,他才覺得自己這是坐在飛機上了。他不敢通過舷窗向下看,他只覺得飛機像汽車行駛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一樣,顛簸得厲害,他一直閉住眼睛,只聽見風聲擦著飛機的翅膀飛過去。不大一會兒工夫,飛機就開始下降,目的地就到了。這時候飛機的廣播里喊著花里湖機場到了,花里湖機場到了,他恍惚中睜開眼睛,下了飛機一看,蒙了,這是花里湖嗎?這不是一片廢墟嗎?花里湖不是俺村呀,俺村有飛機場了?他正四下尋找自己的村莊,扭頭一看,好家伙,花里湖機場不見了,再一看,飛機什么時候飛走了?怎么沒一點影信兒,一點響動?他覺得奇怪極了!

他踏著廢墟四下里尋找起來,想在這片廢墟中找到記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這里沒了一棵樹,沒了一戶人家,只剩下了磚頭瓦塊,嗆鼻子的陳年土墻味,灶火味,牛糞味,豬屎味,這些混雜的味兒,是這里留下的,能夠證明這里原來是一個村落的,原始的味道。他憑著那些陳年土墻味兒,灶火味,牛糞味,豬屎味,很快找到自己村莊的位置,又找到了自己家的位置。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院不在了,女人不在了,女兒也不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彎腰老棗樹也不在了。那可是全村唯一一棵長得最大最紅最甜的石磙棗樹呀!他把那個地方的磚頭瓦塊扒拉開,他看到了那棵彎腰老棗樹的樹根,露出了棗木紅紅的齊茬茬的鋸茬,那棵彎腰老棗樹是被鋸掉的。他有些憤怒,憤怒又該怎么樣呢?他原來在家的時侯就是一個沒膽量的人,一攤糊不上墻的爛泥,任憑村里的干部們擺治了。他不像刀哥,敢跟村長弄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就是說,這會兒,他才突然想起刀哥,怎么一到家,一到無助的時候就能想到刀哥了?他看著彎腰老棗樹根部,紅紅的齊茬茬的鋸茬和那些破磚爛瓦,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起了刀哥,他喊道,刀哥——你在哪呀?刀哥——你在哪呀?

就在這時,一個人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驢兄弟你可回來了?

他驚得腦后發麻,一時打了個寒顫,扭頭去看,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立在他面前,兩眼放著幽藍的光,手里似乎拎了一把寒光閃閃的殺豬刀。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是刀哥呀!刀哥呀刀哥!真的是刀哥嗎?

刀哥說,是我呀,我在這里等你老驢子三天了,可把你盼回來了。他又吃了一驚,他說刀哥,你不是今天后晌才給我打的電話嘛?我可是坐飛機趕黑就到家了。他看到刀哥也吃了一驚,刀哥說你坐飛機呀?他說我剛坐飛機到家的呀,咱花里湖村通飛機了!這時的刀哥,把殺豬刀在手里晃了一下,說,太意外了,這可真新鮮,咱們村花里湖村竟然通了飛機了!你們這些北京人可真會鼓搗,坐住飛機回來了。

他問他,刀哥你不知道家里通飛機的事情?

刀哥遲疑了一下說,知道知道,這邊的村莊都扒完了,連墳都起光了,全起到亂葬崗了,亂葬崗現在可是個大莊子了,那派頭,像個城市,怕你找不到了,所以我才在這里等你了三天。

他還是覺得有點奇怪,我快二十年沒進家了,通不通飛機我當然不知道,刀哥怎么也這么含糊?我的媽呀!怎么這樣奇怪呢?至于如何奇怪,他無法想明白。這會兒他有些頭疼了,頭疼得還不輕,他隱隱約約覺得有人朝他身上扎針,扎上針后就沒了聲息。他很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忍住頭疼問刀哥,他說刀哥是你給我打的電話了,要我回來過清明節。刀哥說是呀,咱們弟兄有快二十年沒見面了吧?他說,我不用算應該有十八年了。刀哥說,是的,十八年了,挺想你的。他說,我也是,只是……他想說,刀哥你不是死了嗎?但他沒說,只是說,你看我這里什么也沒有了,女人女兒房子都沒有了。刀哥說,你還有命,你的命還在!十八年前哥的命都沒了,現在不是還好好的。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說,刀哥對不起,你那全是為了我呀!為了我能過一家子人家,可是你看我還是不爭氣,到現在也沒過好!

刀哥說哭啥子哭,這十八年你都過去了。他說哥是不是我現在也沒命了才見到了你?刀哥安慰他說,這就看你自己了,你只要還有命,有命就有家。

刀哥的話讓他琢磨不透,但他聽刀哥這么說,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不由得心里一熱。心熱了他身子就動彈了,還會哭了,自打他出了獄在北京打工以來,他就沒哭過,他覺得他在哭。

他說,刀哥我這是怎么了呀?

刀哥說,沒什么你這是想家了,走吧,大家都在等你,準備著給你接風洗塵。

他說刀哥呀,除了你我哪有什么朋友呀!刀哥嘿嘿地笑他,說,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他遲疑地四下里看看,這附近已沒有村莊和房舍,哪來的人家?他有些擔心。他問刀哥,這里是花里湖村嗎?村邊不是有片湖嗎?湖呢?

刀哥沒有回答他,只是說走吧,快走,都在等著請你客呢。

他想說我有什么好請的,我只是個打工的,還是窮光蛋一個。

刀哥卻說,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都是熟人。

他這時感到有些驚悚,身子抖動了一下。他似乎聽到老曾在大聲地叫他,叫他醒醒,他只是有感覺,卻怎么也醒不了。而后,他又看見刀哥領著他,踏過廢墟,虛晃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走進黑咕隆咚的夜色中。

刀哥邊走邊問他,驢子,你忘了那年我幫你教訓王狼屎了嘛?王狼屎是當年的村長,村上的人都叫他王狼屎。他說我當然記得,那次你把他誆騙到亂葬墳,讓我好好地打了他一頓,給我出了口惡氣,后來他報復你,你一殺豬刀把他捅死了,你也吃了槍子。刀哥嘿嘿地笑了起來,笑得夜色簌簌地響。刀哥說你不知道,我現在就住在那片亂葬崗,王狼屎也住在亂葬崗,他現在還是村長,我倆是鄰居,好哥們了。刀哥這么一說,他一陣驚悸,驚得魂魄都飛了。他拔腳想跑,跑呀跑卻怎么也跑不起來,似乎是刀哥拽住了他,又要哭,哭也哭不出來,只是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身子也陣陣發冷。

那年王狼屎仗著自己是村長,催交公糧的時候跑到他家欺負了他女人。王狼屎把他女人脫光,光得渾身沒有一根線,放在剛從麥場里打回來的麥包上,讓他女人的雙腿劈開,用草繩子一邊綁一條大腿,吊在架子車的橫梁上,并讓他的老婆高聲大腔地喊,美呀!美呀!美死了!她要是不喊,王狼屎說這架子車上打下來的新麥就是公家的了,他老婆一聲接一聲地喊——美——美死了——美呀美死了!喊聲穿透了幾座院子,響徹了整個花里湖村子。村里人都知道,他的老婆叫王狼屎美了。

過后,他埋怨老婆,你叫喚恁大聲干啥?

老婆說,美嘛為啥不叫?

他說,你不叫能死,不會給我留點面子?

老婆生氣地說,人家讓我美了,還不用交糧,我為啥不叫?你這個糊不上墻的爛泥巴,你想讓我叫我也還不叫呢。

他很無奈,但沒有辦法對付王狼屎,就找到了刀哥。刀哥當年就是花里湖村有名的殺豬匠,在村上也是出了名的江湖義氣人。刀哥說,這個王狼屎太過分了,操人家女人,還讓人家女人叫美,得教訓教訓他,我把他誆騙到亂葬崗,你打他一頓出出氣算了。他膽怯了,說刀哥我怕打不過他。刀哥想了想說,我也去,拎把殺豬刀看他敢張狂。他說,有你在我就膽大了,惹我惱了一刀戳死他。刀哥說你拉倒吧,打他兩巴掌解解恨算了,可不能把他弄死。他問,你為啥不讓我把他弄死?刀哥說你這球勁兒還想弄死他,我要不在場他能把你弄死。當時他還不服氣,刀哥說我把誆出來,我還得護著你,你就是打他一拳他也會惱死我,不一定惱你驢子。刀哥說的是真話,后來他面上討好刀哥,內心里卻惱死了刀哥。

隔天,刀哥果然把王狼屎誆騙到了亂葬崗。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王狼屎誆騙到亂葬墳的。那天,刀哥沒有躲起來,他怕他吃虧,腰里別了把殺豬刀,在一旁看他拳打腳踢很是解恨地打了王狼屎。

一開始他還下不了手,膽怯,王狼屎比他個子大,還胖。王狼屎眼瞪著他說,你打得過我嗎?回家打你老婆去吧,你還叫驢子呢!你就是個騾子,你老婆長那么好看,糟蹋給你了。他氣得眼珠都冒出來了,你王狼屎也太欺負人了!俺女人長得好看也是俺娶的女人,你憑啥讓她喊美哩?王狼屎雙手叉腰笑起來了,說,問你女人去,問你女人去。刀哥說,狼屎你還是讓驢子打幾下解解氣吧,全花里湖人都知道你把人家女人美了。王狼屎當然很不情愿,他看了看刀哥腰里的殺豬刀,說,刀哥,弟可是看你的面子讓他打的,可不是弟怕他。刀哥笑笑,揮揮手說,好好好,全看在我的面子上。刀哥又說,你下手了輕點啊!老驢子內心掙扎了很長時間,是重打?還是輕打?看了看刀哥腰里的殺豬刀,心里想著王狼屎讓他女人“美呀美呀”的叫聲,心上的怒火立馬躥了起來,有了膽,也有了勁,他緊閉起眼雙手出拳,“哈哈哈”地朝王狼屎的臉雨點子一樣打了過去,王狼屎沒想到他出手這么快,這么狠,一下子落了個鼻青臉腫,但王狼屎一直也沒敢反犟。這是他一生中打的唯一一次架,也是他最舒暢最要命的一次架。村長王狼屎挨了打,嘴上沒說什么,心里肯定是不會善罷干休,他一定會報復,后來他還真報復了,但沒有報復他,卻報復了刀哥。

過了一段時間,他給鄉政府匯報說,刀哥三年都沒交統籌提留農業稅殺豬稅了,逮起來夠判個三年五年刑,鄉政府正準備找典型呢,就同意把他當做典型抓起來。那天王狼屎果真帶著鄉政府派出所的人去抓刀哥了,刀哥一聽是這么回事兒,說我家什么也不欠公家的,都是這狗日的王狼屎栽贓陷害我。王狼屎說你說不欠公家的,你把條子拿出來看看。刀哥說條子不都給你了嘛?你不是說上面查稅的嘛?原來王狼屎挨了打后就想了個法子報復刀哥。

王狼屎又找到刀哥說,我是看在你面子上才去亂葬墳讓狗日的驢子打了一頓,要不然,就憑他驢子的那熊樣兒,他從我身邊走一趟我也害他走哩慢,他敢打我!嘿,我不活喝了他!刀哥說,你拉倒吧,打你一頓是輕的,免免人意,讓人家過家人家吧!王狼屎說,誰不讓他過家人家了,他女人就是水性楊花的那種人。刀哥說,你免了人家的錢糧人家的老婆才從你的,還大天白日地讓人家喊美。美不美呀?美呀美!擱我早把你當狼豬一刀劈了。王狼屎翻了翻白眼,說,是是是。自此以后,他覺得得把刀哥收拾掉,不收拾掉刀哥,刀哥就是他在花里湖的絆腳石。王狼屎一邊討好刀哥一邊尋找下手機會,一次他說,刀哥上面要查稅呢,打擊偷稅漏稅,有人說你殺豬多年沒交過稅了。刀哥說胡扯,我哪頭豬都交了稅,都有稅票在。王狼屎說那好,你把稅票找出來我到鄉里叫他們看看,給他們的嘴堵上。刀哥也沒多想,把所有的票據一古腦兒地全給王狼屎了。刀哥說,全拿走吧,我啥時候也不欠公家的。然而就是這會兒,公家的人找來了,他卻拿不出來了。刀哥這時才恍然大悟,王狼屎坑了他,他一下子急了,拎起殺豬刀照王狼屎的胸口就是一刀,王狼屎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就噴出一攤紫紅紫紅的血來,當場死了。派出所的人就在現場,這還得了,刀哥被判了死刑,刀哥讓他打王狼屎的事也被翻騰了出來,扯了進去,說他倆蓄謀已久是同案犯,他也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這三年中,父母死了,女人帶著女兒跑了,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誰也不知道,至今音信全無,出獄后,他也找了,找了一段時間,覺得即使找到了又怎么樣,她這種女人還能跟他過?他終于有了自知之明,是這三年的監獄生活教給他的,三年的監獄沒白坐。

刀哥問他,你最近好嘛?聽說你出了獄一直在北京,北京是個好地方呀!我這一輩子臨死,也不知道北京是個什么樣子?他聽刀哥這么說,身上更加寒冷起來。刀哥的聲音像雪地里的刀片一樣,劃過他的心。他說刀哥,我對不起你!刀哥說,現在說這話有什么用,事情都過去了,我可沒有埋怨過你。他說是刀哥,我很感激你,為這事兒我的良心一輩子都不安生!他說,刀哥今晚還是我請你吧,我有錢了,咱們去鎮子上找個飯館好好聊聊。刀哥說,那怎么成,大家都在等你,你還沒見過你家嫂子呢。他吃驚地問,刀哥結婚了?小日子過得不錯嘛!刀哥笑著說,錯不了,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在陰間我干的還是老本行,殺豬宰羊,當年日子不差,現在日子更是差不了。他說那是那是,我是沒法和刀哥比了,別看我現在在北京,住的可是地下室,還是光棍一條,一直沒混出個人樣來。刀哥說,哭什么窮呀!我又不找你借錢,這次回來要是不想走,就別走了,在家哥給你找個媳婦安個窩,好好過日子,有哥罩著你沒人敢欺負你了。他看著刀哥,刀哥除了額頭上多個洞,像長了三只眼,怎么還是老樣子,一點也不顯老,高高的個子,雄壯壯的身子,足能撂倒上千斤的豬。

他突然有了點記憶,刀哥就是憑著他這么大的個子才不吃村長王狼屎那一套的,結果還是挨了政府的槍子,現在他又說他罩他,他不知道該不該聽刀哥的,是不是真的要從北京回來。他以前有過從北京回來的念頭,聽說鄉里現在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回鄉的人也多了,但是后來他回來的想法又沒有了,他覺得家里什么也沒,過日子更沒勁兒,還不如當年年輕的時候,心中裝個念想,現在老了,除了在田野里勞作,艱辛與苦難,悲哀與屈辱,什么也沒有了。這會兒,他聽刀哥這么說,雖然還沒有下決心回來,但還是心里暖暖的,也讓他感動。只是,他更加迷糊,迷迷糊糊的,他也不敢再多說話,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刀哥往前走。

走著走著前面有了亮光,好像是一戶人家,亮光是從樹縫里透出來的,他看到有幾棵大樹長在房脊上,他知道這種長在房脊的大樹一定是些構樹了,這戶人家顯得很窮,還是一爿茅草房子。刀哥走在前面,扭頭問了他一句,驢子,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地方嘛?他驚恐地四下瞧瞧,說,不知道。刀哥說連這個地方你都忘了,你再看看這上面是啥樹?房子上長這種樹的人家多半是沒人給收拾房子了,這兒又離亂葬崗不遠,是去亂葬崗的必經之地。他突然想起來了,這里不就是他家的墳地嘛,他家的墳地里早年就長了許多構樹,他多年沒有給爹媽上墳了,那些枸樹都長大了長粗了,長到茅草房上去了,他心里一陣酸楚,爹媽呀你可別怪兒不中用啊!這時,他打了個冷顫,想拐進墳地看一眼,看看能不能和爹媽說上幾句話。刀哥狠勁地扯了他一把,說,你是我邀請回來的,現在不能去打擾他們,他們要是看到你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會傷心的,還會埋怨我。他覺得也是,就又想哭,幾聲哽咽,他說我就是這個樣子了,沒有本事孝敬他們。刀哥說,看你那熊樣兒,真不知道你擱北京咋混了,走走走,趕緊走,大家都在等你哩,今晚給你接風,你可得裝像點,裝得在北京混得不錯的樣子,拿出北京人的派頭來,可不能讓他們笑話。

他感到很是為難,他這種人屁用沒得,想想刀哥不會無緣無故地讓他回來,到家就要給他接風洗塵,他得問問刀哥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問刀哥。刀哥,你讓我回來,不只是清明節了弟兄們聚聚吧?

刀哥還是那么爽朗。刀哥說,其實什么事情也沒有,驢子,你也該回來和大家見一面,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大家見一面可能都煙消云散了。他想,刀哥說的肯定是王狼屎和他的事情。他說刀哥我再酒囊飯桶、笨蛋,我也不可能原諒他,他把你都害死了,把我害得妻離子散。

刀哥大度一笑,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現在日子多好,還記什么仇啊!

他突然間覺得他不能跟著刀哥走了,他很不情愿。他說刀哥,我還是不去吧。

刀哥嗔怪道,不去可不中,大家都盼著見你一面呢。

他說,刀哥,你要我裝,我裝不好呀,你知道我在北京是干什么?我就是在公園幫人家收拾花木,跟在家種地一樣。

刀哥說,那人家劉老歪一家人全在北京拾破爛兒,在花里湖開發區買了二座小別墅,幾部豪車呢,你在北京,種的是花花草草,比種莊稼省力多了,種花的派頭拿出來,王狼屎他們也不敢小瞧了你。

他說刀哥,我還是不見王狼屎吧!

刀哥一本正經地說,實話告訴你吧,今晚就是他王狼屎村長請客,為你接風洗塵,歡迎你從北京歸來。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說,刀哥,他怎么能請我吃飯?我不去了。

刀哥哈哈一笑,今非昔比了,你看到刀哥這把殺豬刀了吧?哥就憑這把殺豬刀在陰間也打開了一片天下,他王狼屎現在還得乖乖地聽我的,你別怕。

他又是一陣吃驚,也可以說是步步驚心,他已經不想跟著刀哥走了,步子漸漸地慢了下來。

刀哥催促他道,你走快些呀!又說,我知道你不想見王狼屎,那又怎樣呀,幾十年的事情了,都過去了,到了地方你見到他們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知道今晚他如何應付這場宴會,除了王狼屎他還能見到什么人?如何才能在王狼屎面前不丟面子,他一直在忐忑不安之中。

天空是越發黑起來,黑得濃稠,他像行走在一瓶濃濃的墨水里。

他只好跟著刀哥走,低頭走在濃稠的黑夜里。

他突然抬起頭,仿佛把黑夜頂了個洞,順著洞看,他驚奇地發現,前面燈火幽藍,像偌大個城市映在眼前,不亞于北京的夜晚。他覺得他又回到了城里,一座比北京還要陌生的城市。整個城市都籠罩在藍色霧靄般的燈光里,靜謐得連陣陣寒風都是霧靄般的藍,汽車仿佛在藍色的海洋里穿行,影影綽綽的樓房,不像是樓房,倒是像構樹到處伸展開的枝杈,這是一座他從未見過的另類城市。

刀哥把他領到一座大樹一樣,枝枝椏椏旁枝斜出,高聳的大樓前,他戰戰兢兢地不敢上樓,刀哥兩個手指一拎,就把他拎上了樓,樓上有兩排人在夾道歡迎他,那兩排人的人頭和身影都影影綽綽的,怎么也看不清,像是閃爍著的霓虹燈。他正犯迷糊,兩位迎賓小姐濃妝艷抹迎面走來,向他招手問候。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老驢先生榮歸故里!她倆熱情地喊著歡迎他,他感到十分稀奇也感到十分的愧疚,他怎么能算榮歸故里呢!他趕忙回敬,慚愧慚愧!他抬頭只是虛晃了一眼,卻發現那兩位小姐怎么這么面熟,好像在哪見過。他突然發現,一個長得太像是他當年的女人了,那杏仁大眼,那一彎細眉,那上翹的嘴唇,那綿軟的聲音,不就是活脫脫他娶她時的模樣嗎?她怎么在這里當起了小姐?還有另一個,另一個咋一看也十分的面熟,長得也咋像是王狼屎的女人了?他急忙去揉眼,想看個仔細,刀哥在一旁笑著說,別揉了,她兩個不是小姐,一個是王狼屎的老婆,一個是我老婆,她們今晚特意到場歡迎你回家來。刀哥并沒說哪個是他的女人,哪個是王狼屎的女人,他又一次吃驚得張大了嘴,他驚訝地在心里說,這兩個女人這么年輕漂亮,王狼屎和刀哥艷福不淺呀!他正想問哪個是刀哥的女人?王狼屎的女人扭著一副大屁股走過來了,上前挎住了刀哥的胳膊。他太熟悉這種動作了,在北京北辰公園,男女之間什么樣的親密舉動他沒見識過!但在這里,王狼屎的女人挎住了刀哥的胳膊,到底還是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同時,他感覺到了,那個喊聲綿軟的女人一定是他的女人了,雖然這么多年不見,雖然她比以前更加有風韻,但還是一眼他便認出了她,于是,他在心里還是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個小賤人還是跟了王狼屎。他感覺受到恥辱,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他是不是不該跟著刀哥來這個地方?王狼屎和刀哥現在已經是親戚關系了!這些年不見刀哥,刀哥變了,刀哥是不是在捉弄他?這時,那個女人從他身邊飄過,特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了一種難舍的東西,仿佛注滿了愛恨情仇。他多想上前拉住她,問她一聲,咱女兒呢?咱女兒在哪呀?我想見見咱們的女兒!他的身體有點抖,他顫顫地跟在刀哥身邊,他卻什么話也沒有說,他在她面前永遠是一攤糊不上墻的爛泥巴。

這時王狼屎帶著幾個人出來迎接他,遠遠地伸出手,像接見外賓一樣,高喊著,驢哥呀驢哥可把你盼回來了!他一直在驚恐中,感到十分的拿捏別扭,一副驚恐的樣子。在花里湖,他王狼屎什么時候把他放進眼里過。現在,王狼屎遠遠地喊他驢哥,他的熱情加重了他的驚恐。面對著迎接他的王狼屎,和他伸出來的手,此刻他感到了無比的渺小,羸弱。這時候,突然額頭一熱,他覺得一只溫柔的小手在撫摸他的額頭,他身上的元氣立馬上來了,他立刻變得高大威儀,底氣十足,胸脯也挺了起來。他按刀哥說的,他得拿出北京的派頭來。于是,他沒有理會王狼屎,面對著他,毫無表情地躲開了。王狼屎對住刀哥笑笑,很理解的樣子。他身后幾個人,一個個沒頭沒面的,像一截一截被大火燒焦過的樹樁子,直愣愣地跟著王狼屎。他現在已經不再感到驚恐和害怕了,他知道他一定是和鬼在一起了,他現在正在和鬼們打交道,只有這個刀哥他還沒有認清他是人還是鬼。

刀哥把他讓到了正位,按正理他要拿捏推辭一下,這回他卻一屁股坐在了正位上,還贏來了一陣掌聲和喝彩聲,掌聲最響最清脆的要數那兩個女人了。他對這兩個女人一直比較敏感,他不敢去看那兩個女人,特別是不敢去看原來屬于自己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好像也不愿多看他,她端坐在王狼屎身邊,長長的濃發低垂下來,罩著整個臉。

他坐下后定了定神,仔細地端看桌面上的人,桌面上的人他個個都認識,都是花里湖村的,除了刀哥王狼屎和那兩個女人,還有四個人。這四個人他雖然不能一個個地叫上名字,但他知道他們當年沒有一個是善茬,也沒有一個是善終的。其中,有兩個是盜牛賊,花里湖周圍村莊的牛大部分都被他倆偷盜過,他家的牛也被這倆賊盜走過,那頭牛曾是他父母的命根子,那頭牛被盜后他父母幾乎要瘋了,四處尋找,結果連根牛毛也沒找到。這兩個盜牛賊竟然越盜膽越大,還害了兩條人命,后來終于被逮起來了,最后他倆也是吃了政府的槍子;還有一個,當年在村子上是個好吃懶做的二流子,酒鬼,聞香到,誰家有了客做個腥葷菜,他聞著香味就上了,吃了喝了耍酒瘋還欺鄰害戶,常常欺負那些個無用之人。他也被這個人欺負過,一次他從他門前路上過,他喝醉了酒叉腰站在大路上,他讓他喊他爺,他如果不喊,他就不讓他過去,他只好喊了他一聲爺,后來聽說他死了,是喝酒直接喝趴下的;還有一個是當官的,在市里面當大官,非常的體面,花里湖人的驕傲,他們當年是鄰居,他母親常常嘮叨,說這孩子小時候沒奶吃,一直吃她的奶長大,人家有出息,上大學當干部。是的,這個人是有出息,上了大學當了官,只是從來不回花里湖,人更難得一見,據說他權力大女人多,連他親娘老子都不知道哪個是他們的兒媳婦。他這些年在北京所聽說過的家里面的消息,最令他震驚的就是這個人的消息了,網上說,這個人是跳樓死的,頭朝下,腦漿全摔岀來了,那叫慘呀!他回頭看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目,他著實看不到他現在到底長得什么樣子。

王狼屎開始給他介紹這些人,原來他們都是亂葬崗的統治者,就是這樣一幫子人在領導亂葬崗,在治理亂葬崗,要把亂葬崗治理得樹木森森,高樓林立。刀哥雖說依然殺豬宰羊,這會兒他才明白,刀哥才是這里的最高統帥。他越發感到奇怪,他不動聲色起來,刀哥讓他有個大樣兒,他真的裝出個大樣兒了,他變得少有的沉穩。

王狼屎給他介紹他的統治團隊,那些小鬼們站起來點頭哈腰地朝他示好。只有那個曾經是市里高官的人,仿佛一直對他不屑一顧,這時候他發現,他的女人還撩起瀑布似的長發偷偷地看他,那眼神分明是一種愛憐,他覺得這種愛憐毫無用處。刀哥的女人,也就是王狼屎原來的女人,一直緊偎著刀哥,顯得十分的親密。他的腦海里卻又突然傳岀了女人那聲“美呀美呀”的叫聲,十幾年來那叫聲讓他揮之不去。他看了刀哥一眼,刀哥頭上那三只眼,有兩只眼一閃一閃的,那只在腦門上的眼,仿佛是幽深的黑洞,他明白了,那是刀哥為他挨槍子的洞。他再去看王狼屎,王狼屎嘴上講著話,胸前卻插著刀哥的那把殺豬刀,汩汩地流著鮮紅的血。

其實,這些人是不用介紹的,他老驢子都認識,什么村長副村長會計治保主任民兵連長——怎么和陽間一個屌樣兒!王狼屎把人介紹完了,把目光轉向了兩個女人。他手指著那個聲音綿軟的女人,亳不掩飾地說,驢哥,弟妹你認識,原來是你的女人,怨小弟貪戀嫂子的美色,活該挨了刀哥的殺豬刀,刀哥也因為我被槍斃了,我的女人也撇下孩子病死了,現在跟了刀哥。驢哥,是我對不起你呀!一時貪色竟害了三家人,說著就要給他下跪,雙腿還真的跪下了,咚咚地給他磕起了頭,那女人依然長發遮臉面無表情。他根本就沒想到王狼屎會來這一招,也就是這一招,宴會的氣氛有點變了。緊接著是兩個盜牛賊起身對著他打躬,說,對不起了,我倆偷過你家一頭老食牛,倆老人就是因為丟了那頭牛才病死的,對不起了!酒瘋子這時候也站了起來,竟單腿跪地,抱拳道,驢哥,小弟酒馬糊,酒后無德,當年喝昏了頭讓你喊我爺,現在我喊你一聲爺吧!驢爺——你小人不記大人過了。市里那個官員模樣的人,也突然改變了態度,對著老驢也鞠了一躬,謝謝當年嬸嬸的奶水,謝謝!接著,他便是一聲感嘆,我小時候沒少吃嬸嬸的奶,嬸嬸卻沒喝過我一口涼水呀——樣子都很真誠。刀哥見這個場景,先是一愣,不像是預演過的,說明刀哥提前也不知道王狼屎他們會給他賠禮道歉。

他這下子全蒙了,也感動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場面,有些走神,他呆呆地站立在桌邊。關鍵的時候還是刀哥,刀哥說,驢子,狼屎他們都給你道歉了,真情真意的,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大家和好吧!大家和好吧!他實在是沒什么可說的了,就說,是是是,和好,大家都和好!都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我早就不記得了,連自己的女人也成了別人的女人了。大家都笑起來,他覺得笑聲把整個亂葬崗都震動了。

只是有關他女人的問題一直困惑住他,他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死的?他的女兒呢?他正張嘴要問,只聽滿桌的人吆喝道,上菜上菜,上酒上酒,該開席了的一片吵鬧聲。王狼屎說,上菜開席。只見他像當年當村長時一樣,豪爽地拿起一瓶酒就要擰開,他明明白白地瞧見那酒瓶是一個人的人頭,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頭,這分明就是自己的人頭,王狼屎正要擰他的頭。

他感到頭劇疼。

就在這時,他曾經的女人突然大聲說,驢子你還是趕快走吧,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王狼屎說,你看你說的啥話,驢哥輕易不回來一趟,再怎么著也得喝杯酒。女人突然臉色大變,長發一甩陰風四起,頭發亂飄,獠牙外露,鮮紅的舌頭耷拉出來,發飆似的喊道,老驢子,你走不走,再不走老娘把你撕吃了,活喝了。她這么一叫,四座皆驚,那些個鬼影一晃消失了。他驚訝地再去找刀哥和王狼屎,一干子人全沒了蹤影,他好像被掛在一棵水桶粗的構樹上,隨風擺動。

老曾正在搖住他,并不斷地喊——老驢子老驢子你醒醒,醒醒——再不醒就給你送太平間里了。他終于睜開眼了,睜開眼的第一句話是,見到俺女人了,是她把我攆回來的。老曾說,球,你少拿女人說事兒,是我把你喊回來的,我喊了你一天一夜,你再不醒過來只好把你當死人推太平間里了。他長嘆口氣,哎了一聲,說,我真的死過去了,邀請我的人讓我赴了一場鬼宴,卻沒讓我吃到東西喝到酒,我想見的人和不想見的人都見了,還有我的女人,就要上菜上酒了,她露出鬼相,發飆了似的攆我走,我虧得沒有喝他們陰間的酒,吃他們陰間的菜,要不真就回不來了。老曾驚奇地說好好好,你回來就好!嚇死我了,單位和醫院讓我給你家里人聯系,我死活也找不到你家里的電話號碼。他說老曾,你見我啥時候和家里人聯系過?老曾說,你出事前不是接到過一個電話嗎?他說,那不就是一個鬼話嘛!哪來的號碼!老曾說,那天鬼話說那么長時間,還鉆到樹林里,就是這連篇的鬼話才讓你從樹上掉下來?差點摔死?他說,是呀!差點和刀哥他們那些人一伙了,也好,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見了,還有女人,要不是這,咋知道女人也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呀!女人有恩情,不是女人這次也就死定了,再也回不來了。

老曾聽他這么說,也是唏噓不已。

老驢子岀院了,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辭職,他辭職時給公園里領導提了個要求,想帶走一臺手電鋸,領導聽他這么說有點為難,他說算他買的扣他多少工資都中。領導考慮他在這里干了十幾年,是老人了,平時工作兢兢業業,從不占公園的小便宜,就同意把他平時用的手電鋸作為記念送給他,他非常高興。臨走時老曾問他要個電鋸干啥?他說清明到了,回家把家里墳地上的構樹,亂葬崗上的構樹全部鋸掉。老曾說這構樹給你有仇?你怎么老跟構樹過不去?他說他不是跟構樹有仇,他是記住了老人的話,清明時候把祖上的墳頭清理干凈,大鬼小鬼都不敢胡亂露頭了,讓陽間人好好過日子。一年之計在于春,他十幾年沒回去上墳了,他對不起父母祖宗,給墳上燒張紙,添添土,也是一種孝道。

老曾知道了刀哥、王狼屎和他女人的故事,就開玩笑地說,別回去拿著手電鋸找王狼屎算賬,把人家的雞巴鋸了,畢竟人家給你賠過禮道過歉了。老驢子無法反駁老曾,只是嘿嘿一笑。

老驢子這次回家坐的是動車,河南那個叫花里湖的地方根本沒有通飛機。

責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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