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地震

孫新平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令中國的四川省汶川一帶成了舉世矚目的焦點。這次地震，令很多城鎮、村莊、學校成了廢墟，人員傷亡慘重，很多昔日風景如畫的地方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轉眼十年過去了，各種各樣的紀念活動、災后重建的成果展示，以及一系列后續跟蹤報道又再次引發人們的關注，令人百感交集。姚安原本就是地震多發之地，我本人就親身經歷過幾次，而其中一次令我永生難忘，盡管最大震級只有6.5級，但也還是驚心動魄，雖已過去了18年，至今想起來仍是心有余悸，那就是2000年的“1.15”地震。當時我在彌興鎮中心完小教書，愛人在農行彌興營業所工作。我們結婚了兩年多，我正懷著我的女兒，已有五個多月了，日子雖忙忙碌碌，倒也波瀾不驚，我們都在滿懷喜悅地期待著小生命的誕生。1月14日那天，并沒有任何異常情況，下午吃過飯后，我們夫妻倆照常到外邊田野上散散步、聊聊天，由于天氣比較冷，加上第二天還要上班，回來后匆匆洗漱一下，就早早睡下了。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我被一陣由遠而近的巨大的隆隆聲驚醒。那聲音聽起來恐怖極了，仿佛一支由幾十輛重型貨車組成的車隊正帶著某種不祥的預兆呼嘯而來，又好像一陣悶雷滾滾而至，一下子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我愛人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隨手打開了床頭燈，我還沒鬧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覺得頭暈得厲害，幾乎同時，整間屋子劇烈地晃動起來，桌子上的一些小物件在跳動，四周到處充斥著各種雜亂的聲響。“地震了！”我剛剛反應過來，我愛人本能地一下子撲到我身上，手腳撐地跪在我上方護住我，同時扭頭注意著床尾的那個大衣柜，生怕它倒下來，嘴里還不斷安慰我：“不要怕，不會有事的！”

忽然，我抬頭看了一眼床頭上方的墻面，不由得目光發直，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叫，我愛人被我發出的怪聲嚇了一大跳，也趕緊抬頭看，只見床頭上方磚墻和橫梁之間的接縫錯開了七八公分，又馬上合攏，反復幾次。我想糟了，墻馬上就要倒下來了，我們跑不出去了，我們都才二十多歲，好日子還沒過夠，何況眼看就要當父母了，這下完了！好在晃動很快就停止了，其實也就持續了幾秒鐘時間，我卻感覺好像過了一年。我們趕緊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我愛人扶著我剛走出臥室，外邊傳來劇烈的敲門聲，原來他的同事發現我家沒跑出來，趕緊上來幫忙。當時營業所設在一座三層的小樓內，一樓是營業廳，二、三樓是職工宿舍，我家住在二樓。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終于來到院子里空曠處。幾個同事及家屬都已全部出來了，好在除了受到驚嚇外，沒有人受傷。當時天還未亮，四周景物看起來還模模糊糊的，街上卻已是熱鬧非凡，到處都是人聲和腳步聲，亂成一團。附近許多狗在拼命狂吠，更給這個不平常的早晨增添了一絲不祥的氣氛。心神稍定后，我愛人趕緊打電話向支行報告，可老是忙音，看來支行也在忙著處理這件事。好不容易打通了，一個姓王的副行長接的電話，他要求迅速報告人員情況和房屋受損情況，我愛人告訴他人員沒事，房屋受損情況天亮才能看出來，不過放心，沒倒。報告完后，我們就站在院子里閑聊，這時也沒再發生地震。過了二十多分鐘后，天還沒亮，由于氣溫比較低，大家跑出來時都沒來得及穿更多的衣服，又不敢回去拿，一個個冷得直哆嗦。后來，我們想起來營業廳里有一個取暖器，于是決定進去烤一下。為安全起見，營業廳的后門開著，萬一有什么情況可以盡快離開。烤了一會火后，身上暖和多了，由于再沒有余震發生，加上折騰了半天，大伙都累了，于是一個個坐在轉椅上打起盹來，全沒想到一場更大的危險正悄悄地向我們逼近。睡得正香，忽然轟的一聲巨響，一場更大的地震來臨了。所有燈光瞬間全滅，坐門口的幾位同事拔腿就往外跑，我們夫妻倆坐在靠里邊的位置，到門口的通道上還隔著取暖器、幾個轉椅，我又懷著身孕，根本來不及往外跑。我愛人不假思索，捉著我的胳膊將我塞到辦理業務的柜臺下面，柜臺有一米多高，是水泥澆灌的，上面貼著花崗巖，挺堅固的。由于柜臺下面還有UPS和一些雜物，我蹲進去后，里面就沒有空間了，他只好雙手抱頭迅速蹲在辦公桌和柜臺之間的空隙里，聽天由命吧！好在地震也只持續了十多秒鐘，可是外面乒乒乓乓地響成一片，良久方絕。等外邊的響聲停止后，我愛人趕忙扶著我往外逃，在門口卻差點和一位同事撞了個滿懷，原來他發現我家又沒跑出去，趕緊進來幫忙。

我們跑到院心里時，天已經亮了，太陽還沒出來，震后的天空一下子變得血紅血紅的。往四周一看，我不禁大吃一驚。我們簡直就是站在一片瓦礫場中，周圍的地面上散落著碎瓦、碎玻璃，還有墻面上掉下來的瓷磚碎片，二樓走道扶手上擺著的二十多盆花全部飛到院子里，左邊和友鄰單位之間一堵兩米多高的磚墻已倒塌，斷磚和水泥碎渣鋪了一地，倒塌時產生的灰塵還彌漫在空中，而墻倒下來時又把水管給砸斷了，四處流淌的自來水更使整個院子看起來一片狼藉。貼在柱子上的花崗巖和大理石全部脫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家頭天晚上停放在走道上的山地自行車也被砸壞，輪圈扭曲了。右邊地稅所那幢四層的樓房已明顯地向我們這個方向傾斜，看起來真嚇人。好在運氣不錯，還是沒有人受傷。余震還在不斷發生，大地在顫抖，我們仿佛正處在一艘顛簸的小船上，頭暈得厲害。看來在院子里也不安全，于是我們又出來到街上。街上的情形比我們院子里也好不了多少，只見到處都是人，路上還有很多碎玻璃和瓦礫，混亂不堪。

由于還在正常教學時間，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馬上趕回學校，接著學生陸續到校，于是大家抓緊時間將學生集中到操場上，遠離籃球架和圍墻，然后立即以班為單位清點人數。這期間，又發生了幾次較大的余震，我們趕緊叫學生相互攙扶著，以免摔倒受傷。話音剛落，很多學生一屁股坐地上，有的干脆躺下，然后嘻嘻直樂：“老師，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摔倒了！” 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樣子，我們既好笑，又心酸。

受地震影響，全鎮的水電設施、電話等都陷入了癱瘓狀態，當時手機還沒像現在這樣普及，彌興成了一座孤島。我們一點也不了解外面的情況，不知道震中在哪里，震級多大，甚至連各自家里的情況都不清楚。街上到處都是人，有許多人直接就是拉家帶口，在街心空曠處找個地方席地而坐，惶急之情溢于言表，只有一些天真的小孩無憂無慮地跑來跑去，或在街上玩游戲，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到了中午，肚子餓了，可沒水沒電無法做飯，再說誰也沒膽量回去做。幸好街上還有一家小館子在營業，點好菜后，我們把他家的桌椅端到街上，在余震的顛簸中吃中午飯。那一天白天特別熱，為安全起見大家就在空曠處呆了一天，一個個曬得頭昏腦脹。到下午五點鐘左右，經過有關人員緊張地搶修，水電和電話終于通了，我們才知道，大的地震一共發生了兩次，早上五點半那次為5.9級，六點四十分那次為6.5級，震中都在官屯鄉黃泥塘村委會，離彌興鎮的直線距離并不遠，好險。好在第一次地震比較小，而且震后大多數人都跑到外面去了，所以第二次地震造成的人員傷亡并不大，只是許多地方房屋受損比較嚴重。下午六點多鐘在那家小館子吃過飯后，我們開始準備睡覺的地方，為此也不得不大著膽子回到宿舍里搬被子，還有一大塊彩條布和一塊塑料薄膜，也一并拿了出來。宿舍里的情形更是慘不忍睹，桌上、茶幾上的幾乎所有小物件全都被拋到地上，杯子、暖水瓶全都打碎了，組合音響的兩只主音箱也倒在地上摔壞了，此外，組合柜的玻璃門也被震開，里面放著的幾瓶酒和罐頭全都掉出來摔碎了，酒水、暖瓶里的開水和罐頭汁液到處流，房間里幾乎沒有了落腳之地。那一夜我們就在街心動手搭建了一個簡易棚子，我們夫妻倆、一位同事夫妻倆，還有租營業所房子做生意的一個小姑娘，五個人在里面擠著住了一晚。

那一夜，我們幾乎都沒睡好，因為余震在不斷發生，不時有隆隆聲從遠處傳來，大地在輕輕晃動，街上的狗幾乎整夜在狂吠，晚上氣溫很低，再加上對家人、對以后日子的擔憂，我們整夜都在輾轉反側。后來得知，15日、16日兩天共發生四級以下余震達兩百多次。第二天的情況有了一些好轉。農行的車給我愛人他們送來了帳篷、雨衣、軍大衣和一些食品，下午，街上開始出現一些解放軍戰士和醫務人員，他們一到來就開始投入緊張的排除險情、調查人員傷亡情況、防疫等工作中去，接著一部分救災物資也陸續抵達了，鄉鎮干部和村干部開始逐戶登記受災情況，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許多單位都在街邊的空地上搭建地震棚，一部分住人，一部分作為臨時辦公點。我們也大體清理一下院子，搭起地震棚，晚上終于不用在野外受凍了。沒住過帳篷的人可能不知道，其實住帳篷挺受罪的，白天在里邊熱得不得了，晚上倒是暖和，但由于空間小、透氣性差，第二早上起來出的汗、呼出的氣體把頭發都打濕了，同時嗓子里辣乎乎的，極其難受。我們就這樣在地震棚里住了幾天，沒想到1月20日這天，新的麻煩又來了。這天早上剛起床，發覺不知什么時候天降大雪，院子里鋪了厚厚一層，大雪還在下著。從小長這么大，我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雪，雪花不是一片片飄下來，而是差不多有乒乓球大小的雪團直接往下掉，帳篷頂部被積雪覆蓋，我們剛出來，帳篷居然一下就塌了，里面的床上用品都濕了。沒辦法，我們只好把被子、床單抱到會議室，邊看電視邊用取暖器烤干。從電視上了解到，災區突如其來的大雪震驚了中央，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溫家寶同志正趕往災區視察，并指揮抗震救災工作。好在雪很快就停了，這場大雪壓垮了許多地震棚，迅速融化的雪水使地面變得泥濘不堪，給搶險救災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22日中午，溫副總理一行風塵仆仆地來到姚安，親臨受災最嚴重的官屯鄉、大河口鄉指導抗震救災工作，慰問受災群眾、解放軍指戰員和醫務人員，極大地鼓舞了大家的斗志，使廣大災區人民進一步堅定了抗震救災、重建家園的決心和信心。

汶川大地震后，社會上流行一種說法叫“多難興邦”，從內心來講，我并不贊成這種說法。因為每一次災難，固然能夠激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憂患意識、空前團結、戰勝困難的決心和勇氣等這些積極因素，但幾乎每一次大災，不僅往往伴隨著巨大的人員生命和財產的損失，還會引發糧食短缺、瘟疫爆發、難民潮等現象，從而造成社會動蕩，有時會改變一個國家的歷史，甚至能將一個文明徹底毀滅，這樣的情形在人類歷史上并不鮮見。再說，在巨大的災難面前，人類是很渺小的，而身處災難旋渦的人們內心的那種無助、惶惑甚至絕望的感覺，也是那些處在和平安寧的環境中的人們無法體會的。

在此，我們惟愿世界和平、國家穩定繁榮、和諧發展，使人們遠離各種天災人禍的戕害，共同創造燦爛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