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不能兩全

魏東寧

省職工職業(yè)技能培訓基地的大門緊鎖著，阻攔桿、禁行牌以及門口威風凜凜的保安，把培訓基地的氣氛營造得有點兒緊張。

明天將在這里舉辦第十六屆全省職工職業(yè)技能大賽，經(jīng)過各區(qū)、縣、市層層選拔的98位頂尖技術(shù)高手，將在這里角逐電工、焊工、鉗工、數(shù)控等8個項目的金牌。為公平起見，大賽組委會對賽場的設(shè)備、工具、耗材進行了嚴格的審核之后，封閉了賽場。

與大賽緊張氣氛相似的，是張大柱和賈辛接近基地大門時怯怯的腳步。

張大柱和賈辛是紅星機械廠技校的同班同學，又是最好的朋友。畢業(yè)后，張大柱和賈辛如愿進入著名的紅星機械廠，成為機加工車間的普通工人。

那一年，他們18歲，一個敢和時間賽跑的年齡。寬敞的車間、精密的機床、熱情的工友、還有清香的機油味，都令他們興奮無比。從踏進車間那天起，張大柱就虛心向老師傅們請教，不懂就問，不會就學，不熟就練。看到這么要求上進的年輕人，老師傅們恨不得把渾身的絕活在一天之內(nèi)都傳授給他。

就這樣，張大柱不僅從老師傅們身上學到了技術(shù)，也學到了做人的原則。他僅用一年時間，就在理論和實際操作兩項考試中，以優(yōu)異成績完成了普通學徒兩到三年的學習內(nèi)容，提前出徒轉(zhuǎn)正。賈辛，則緊跟張大柱前進的步伐，很快也從同期入廠的學徒工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機加工車間的一名正式工人。他倆逐漸成為車間的生產(chǎn)骨干，被人們稱為加工車間的“絕代雙雄”。

為使企業(yè)進入快速發(fā)展的軌道，紅星機械廠從德國引進了多臺先進的數(shù)控加工設(shè)備，成立了數(shù)控加工班。張大柱和60多名工友報名參加數(shù)控加工培訓班。廠里經(jīng)過兩輪初步考試挑選出14名佼佼者，由高校著名的教授和專家，對他們進行為期3個月的專業(yè)培訓。

張大柱和賈辛榜上有名。

白天還需要工作，培訓被安排在晚上。培訓的主要科目是機械加工原理、數(shù)控編程和專業(yè)英語。枯燥的理論、大串的單詞、深不可測的原理，再加上教授近似魔鬼式的教學方法，讓技校畢業(yè)的張大柱清楚地意識到，以自己現(xiàn)在的理論功底，操作這些進口的洋設(shè)備，沒有一點兒把握。為彌補專業(yè)知識上的不足，他買來《機械制圖》《機械工作原理》等書籍，培訓班下課后，他又廢寢忘食地扎進書堆里，和符號、原理、公式進行最親密的接觸。為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他聘請一位教英語的同學，利用業(yè)余時間給他和賈辛當私人英語家教。

3個月培訓結(jié)束后，張大柱、賈辛和另外兩名工友光榮地成為紅星機械廠精密數(shù)控銑加工班的首批工人，張大柱被推選為班長。看到公示欄有自己的名字，賈辛邊哭邊撕扯著厚厚的教材。他這種釋放壓力的方式，讓張大柱哭笑不得。

他們小心翼翼的前行，引起了門口保安的警覺，把他們攔在安全白線以外。張大柱忙解釋說：“我們是參加比賽的選手，今天剛報到。聽說明天比賽的設(shè)備和我們平時使用的不是一個型號，我倆就想看一看設(shè)備，要不明天比賽就得得個大零蛋啊！” 一聽是參賽選手，保安的語氣里有了些人情味：“你們是哪兒的？”張大柱說：“我們是紅星機械廠的。”

張大柱和賈辛來到了比賽考場，他們只被允許隔著窗戶觀察里邊的設(shè)備。那是一套日本設(shè)備，和他們使用過的德國設(shè)備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別說操作，他們甚至連手柄的位置都找不到。

正當他倆饒有興致地“研究”設(shè)備的時候，他們的“可疑”舉動又被巡視考場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了。負責人叫他們過來，張大柱趕緊把和保安解釋的話又和負責人重復了一遍，負責人被他們的真誠感動，破例讓他們走進了考場，還教他們?nèi)绾尾僮骱褪褂眠@臺日本設(shè)備。

幾經(jīng)磨難，總算取得了真經(jīng)。從考場出來，張大柱和賈辛緊緊地拉住負責人的手，非要請他吃飯不可，負責人和藹可親地說：“吃飯就免了，如果你們非要感謝我，就用明天的比賽成績吧！”

負責人的溫暖態(tài)度讓首次參賽的哥倆心里有了點兒底。吃罷了晚飯，劉領(lǐng)隊帶著參賽隊員到賓館附近的公園散步，由于和其他企業(yè)的選手不太熟悉，張大柱和賈辛有意走在了隊伍的后邊。這時，兩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迎面走過來，熱情地問：“大哥，你們是參加技能大賽的吧？”張大柱點點頭，一位漂亮的女青年馬上遞給他們幾本做工精美的宣傳畫冊，說：“首先預祝你們?nèi)〉煤贸煽儯@是我們大康企業(yè)的宣傳畫冊，我們正在廣招天下優(yōu)秀才俊加盟，你們有空可以關(guān)注一下哦！”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賈辛把畫冊隨手扔進路邊的垃圾箱里，反感地說：“廣告都做到這里來了，討厭！”張大柱隨意翻看了幾頁畫冊，覺得質(zhì)量不錯，沒舍得扔，他對賈辛說：“愛企為家嘛！我覺得無可厚非。”

第十六屆全省職工職業(yè)技能大賽如期舉行，令劉領(lǐng)隊欣喜若狂的是張大柱和賈辛分別以預賽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好成績，在高手云集的比賽中脫穎而出，殺入決賽。

成績公布的當天晚上，正在賓館準備明天決賽的張大柱接到一個神秘電話，打電話的人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張先生，我們觀看了你的比賽，也了解你的情況，我們覺得你正是我們企業(yè)需要的人才。我們企業(yè)給你兩倍于你現(xiàn)在的年薪，免費使用10年的三居室。有沒有興趣加盟我們大康企業(yè)？”

張大柱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精美的宣傳畫冊，大康企業(yè)4個大字現(xiàn)在格外醒目。

第一次面對這么大的誘惑，讓剛滿30歲的張大柱陷入了長久的沉思。對方見他久久沒有回答，就加重口氣說：“我們企業(yè)實在是太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了，干脆這樣好了，我再給你加一倍的工資，10年后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歸你所有。你看怎么樣？”

對方說得越急切，張大柱反而越清醒，很快理出了自己的思路。企業(yè)對自己的培養(yǎng)、領(lǐng)導對自己的關(guān)心、工友們對自己的關(guān)愛，這些都是無法用利益衡量的感情。試想如果自己不是紅星機械廠的職工，怎會被培養(yǎng)到參賽？保安怎會放自己進場提前了解設(shè)備？考場負責人又怎會那樣熱情幫助自己……

張大柱婉言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說：“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可我的企業(yè)更需要我，我的根在那里！那里更需要我！”張大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頓時覺得今晚的空氣是那么的清純甘甜。

張大柱剛放下電話不久，傳來一陣怯怯的敲門聲，他打開房門一看，門外站著的是賈辛。

他擂了賈辛一拳，說：“咱哥倆你還裝啥呀！”張大柱把他拽進屋里，當賈辛坐在他對面時，張大柱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很難看。他關(guān)切地摸了摸賈辛額頭，緊張地說：“明天就要決賽了，你可別嚇唬我。”賈辛把他的手從額頭上拿開，說：“我沒病，告訴我，你是不是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張大柱說：“接到了，但被我謝絕了。”

賈辛說：“我想去，我想通過這次機會，改變一下命運，希望你能幫助我。”

對于賈辛的決定，張大柱并不感到奇怪，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但要讓他幫忙一說，卻叫張大柱愣住了：“讓我怎么幫你？”

賈辛說：“廠家說了，如果我拿到了數(shù)控項目比賽的狀元，就讓我享受和你一樣的待遇。可……我的水平和你相差的那么多，怎么會比得過你呢？”

張大柱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他聲音顫抖地說：“你的意思……”賈辛點點頭，說：“對，為了我的前途，為了我們的情誼，希望你放棄明天的決賽。”

這個選項太殘酷了，放棄比賽意味著違背原則，堅持比賽意味著失去朋友。張大柱不明白，這么多難以選擇的決定，為什么都偏偏擠到了今晚？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賈辛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低泣道：“這是我多年的積蓄，希望你看在你我多年哥們兒的情分上成全我吧！”

張大柱拉了他好幾下，也沒能把他拽起來，賈辛眼淚縱橫地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張大柱接過那張銀行卡，說：“起來吧，男人膝下有黃金……”他轉(zhuǎn)過身去，一串眼淚沿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緩緩而下。

“為什么，我們不能得到兩全的機會？”張大柱心里默默地想。

第十六屆全省職工職業(yè)技能大賽的冠軍賈辛和亞軍張大柱載譽而歸，受到了市總工會和紅星機械廠的雙重嘉獎。表彰大會結(jié)束后，劉領(lǐng)隊把張大柱叫到一邊，小聲說：“我覺得比賽結(jié)果有點兒蹊蹺。”

張大柱擺弄著胸前的大紅花，喜形于色地說：“我輸?shù)眯姆诜！眲㈩I(lǐng)隊正色說：“比賽加工7個不同類型的部件，你每一個部件的加工標準都比賈辛相差0.01個微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為朋友做嫁衣的同時，又用出色的技術(shù)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張大柱不動聲色地說：“是賈辛發(fā)揮得太好了，我輸?shù)眯姆诜！?/p>

一周以后，賈辛偷偷利用休職工年假的機會，到大康企業(yè)進行實地考察，張大柱特意到站臺上為他送行。

分手的時候，張大柱把一本厚厚的教材遞到他的面前，賈辛認出，這是培訓班結(jié)束后，被他撕壞的那本教材，張大柱竟然一頁頁都粘好了，還包上了嶄新的書皮。張大柱說：“別的都是套路，這才是咱們的根啊！”

賈辛接過書，說：“放心吧，我會保管好它的。”

火車慢慢地開走了，張大柱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了，直到消失在他的視野里，賈辛隨手翻開教材，發(fā)現(xiàn)里面還放著他的那張銀行卡。

旁邊還寫著一句話：為何，不能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