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碼游戲

鄒賢中

這個碼，不是六合彩，而是我們玩的一種游戲。游戲的玩法比較簡單，在平整的水泥地上，用粉石畫上三個正方形，一個比一個大，一個套著一個，然后再在正方形的中間，一橫一縱居中各畫一筆，就成了一個十字架。這一橫一縱的長度是需要超出方框的，以能夠畫上五道橫線為宜，最盡頭，是一個圓圈。這種游戲，最少兩人，最多五個人也可以玩。如果是五個人一起玩，那就需要沿著正方形的對角線，再來一個十字架，那就形成了一個“米”字型了。明明是八個方位，為什么最多只能五個人一起玩呢？主要是留了三個方位，一個為泰山主峰，另外兩個為左右側峰，又名左右泰山。每人占據一角，各自備石子一枚，長約十公分的小木棍四根。萬事俱備，游戲就可以開始了。

游戲場地有了，還需要游戲規則。沒有規矩，無以成方圓。四根小木棍持在手里，從一尺多的高度落下，會顯示出千奇百怪的形狀來，然而歸納起來，卻只有五種。如果四根棍子全部相連在一起，就是零；如果四根棍子各自分散，沒有重疊，就是一；如果兩根分散，兩根重疊，那就是二；如果一根獨立，三根相連在一起，就是三；如果能夠兩根兩根形成兩把叉，也就是數學上的乘號，那就是八了；當然，前提是兩個叉是分開的，不能相連，否則就等于零了。每個玩手都到位了，相關的道具也齊全了，游戲正式開始。在首局中，誰先走是至關重要的，一般由抓鬮決定，或者石頭剪刀布定先后。然后大家按照從左至右的順序開始擺碼。到了第二局，由第一局的冠軍先走，接著按照從左到右的順序依次擺碼。那么，每次到底走幾步呢？就由你擺出來的數字決定，如果是零，你的小石子就不能動；如果是一，就前進一步，依此類推。剛開始玩的時候，大家都希望可以擺出八，看著那兩把叉叉，心頭倍兒喜。連續跳八下，一瞬間就把其他玩手甩到了后面。方框是三個，每次還需要繞著方框轉一圈，沿著自己方位的那根直線下到下一個方框里，直至最中心點，我們稱之為“田心”。這一路其實是驚險萬分的，如果被別人超越了，就得打回原形，回到自己那根直線盡頭的小圓圈，一切從零開始。這個游戲中需要智勇雙全，有時候，需要快馬加鞭，高舉寶劍，超越一個個對手，所向披靡，把他們全部打回原形，從而減少對手對自己的威脅；有時候，需要韜光養晦，讓別人先行一步，這種情況主要是用于兩軍即將狹路相逢時，在還有整軍休整的地方時才使用。這個時候，玩手喜歡故意擺出一個零，一動不動，讓別人先走，然后在后面奮起直追，將對方斬于馬下。這種游戲只能前進或暫停，根本無法回頭。當然了，暫停也是要看運氣的，那就是你合理地擺出一個零來。真佩服我們的祖輩們，在精神文明匱乏的農村，發明了這樣的游戲。在游戲中，既可以學會隱藏實力，靜默待發的人生哲學；也可以學到兵貴神速，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叢林法則。

進入“田心”后，表示你已經晉升了一個等級，如果再次被對手超越，也不用擔心被打回原形，而是直接打回到“田心”里，有了繼續直接上泰山的資格。我想，這個游戲估計是在遠古時代就發明了，他根本不是我們父輩、祖輩的獨家創意。在這里，隱喻著古代社會“刑不上大夫”的說法。不管他們如何被人超越，至少保留著一定的尊嚴。其實，這與今天的社會也是極其相似的。一個人一旦奮斗到了某種地步，就算再不濟，再不思進取，在社會也有一席之地，比起還在底層苦苦掙扎的窮苦百姓好很多。

上泰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先上左右小泰山，然后才能進入泰山主峰，也稱大泰山。根據左右尊卑的說法，先左后右，上了左泰山，然后再下左泰山，接著上右泰山，跟著下右泰山，最后直接上大泰山。這一路不是優哉游哉的，在你的后面，還有好幾個競爭對手想著把你超越，把你打回到“田心”去。如果這樣，你還需要再上左右泰山。就算你超越了一切對手，遠遠地跑在前面，有了“不畏浮云遮望眼”的豪邁，在上大泰山的時候，也需要慎之又慎。打個比方說吧，如果你只剩下最后七步就可以進入大泰山的終極圓圈里，你可得小心了，千萬不要擺出一個“八”來，那就表示你功虧一簣，又需要下泰山重新開始了。所以到了這個時候，玩手都是特別小心的，寧可慢一步，也不敢奮勇向前。這時候的玩手，喜歡用力把四根木棍擺在地上，借助重力加速度，讓它們彼此分離，得到一個“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如高官一樣，謹小慎微，一步一個腳印，希望平安著陸。問題是，有時候是由不得你的，因為小木棍不會絕對聽你的話，在你只需要一步就可以進入終點的時候，它偏偏給你來了一個“二”或者“三”，讓你捶胸頓足。除了這些意外，后面那些玩手還在拼命地擺出一個個“八”，意欲將你斬于馬下，讓你從“田心”重新開始。一旦上了泰山，還有和之前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沒有整軍休整的地方，已經沒有韜光養晦，靜默待發的機會，既不敢有拼命往前爬的一往無前，也不敢優哉游哉，掉以輕心。所以，能夠順利上泰山是幸運的，也是需要適當謀略的。如果有人已經順利到達終點，那么剩下的玩手是可以繼續玩下去的，一直玩到剩下最后一人。

一個小小的游戲，摻雜著如此多的人生智慧。韜光養晦、奮勇向前、勇者無敵、亦步亦趨、小心防變……這些在我們真實生活中都需要用到的處世哲學，全部在一個游戲中得以體現，給我們許多啟迪。游戲終歸是游戲，輸了還可以要求重新來過，所以在某些時候，玩手們會要求加點彩頭，大家都沒錢，那就賭上自己的東西，比如一支彩筆，一支粉筆。如果這些也沒有，還可以賭上土玩具，如自己收藏的漂亮的鵝卵石，玻珠等，如此一來，游戲就更有意思，更接近我們生活的真相了。

童年時代的鄉村，物質是匱乏的，精神生活也是匱乏的，但是孩子們的娛樂、玩事實在太多太多，拍畫片、跳繩、捉迷藏、打撇撇、拋子、蕩秋千……人類就是擁有這樣的智慧，在匱乏里尋求富足，在不可能中尋求可能。人們的智慧無窮無盡，他們所發明的這些看似古老的游戲，其實處處都透露著人生哲學、為人處世的真理和生活的本真。他們將這些人生的哲學融入到游戲中，比起現在孩子們玩的那些玩具，更有娛樂性、趣味性、智慧性。

只是如今，我再回到鄉村，卻再也看不到童年時代的游戲了。現在的孩子幾乎是人手一部手機，埋頭在自我的世界里怡然自得，那些靜默待發、團結協作、步調一致、隱含人生智慧的游戲已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