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山

黃鵬

一

有那么一個地方，大地化育，大美化境，大德化善，沒到過的，向往；到過的，贊嘆。

二

自然是最富魔幻力和雕塑力的造化大師，它隨手不經意的點綴，也會創造出讓人贊嘆的奇妙。

大化的七百弄，就是自然隨手不經意點綴在西南大地上的一件奇得讓人震撼、妙得令人驚嘆的造化。

戊戌年夏，我受邀參加了“全國知名作家走進大化采風創作活動”，第一次登上了聽聞已久的七百弄。

是日上午，我們一行分乘兩艘海事巡邏船，從大化縣城出發，在紅水河逆流而上。船行不到幾分鐘，各種驚嘆聲便相繼傳來。原來，前方水面升起淡淡的水汽，形成薄霧，在河面散漫。霧氣游移著，像輕柔白紗，蓋住河面水色的容顏。明明看見有霧，但船行到達，又不見了霧，那霧總是在前方。“睇霧始疑空，瞻空復如有”。兩岸青山，白嵐或帶狀纏繞山腰，或整體給山頭帶帽；有的緩緩蠕動，有的靜靜不變。白嵐像撕不開、扯不斷的白色錦緞，在山體縹縹緲緲著。山體形狀特異，如龍似虎，似獸如禽，角度不同，形象不同，令人遐想。清幽河水悉數收藏兩岸倒影，隨著船行變幻不同景致，美呆眾人。而清風一路相隨，這風，隨著船速的快慢時大時小，大時掀衣扯發，小時撫手摸臉；這風，帶著山野氣息，帶著綠葉清香，帶著河水滋潤，絲絲、縷縷、股股、陣陣，涼滋滋不停地拂來，有時覺得有一把把看不見的梳子涼涼地梳過自己的肉身，有時感到是一股股摸不著的清流滋滋地注入心腔。一路行來，好像風不僅洗卻了身上凡塵，也蕩滌了心中污垢。來自全國各地的石一寧、王必勝、王久辛、陳歆耕、徐可、肖亦農、張銳鋒、王松、伍立楊、鄭風淑、巴音博羅等等名家，紛紛走出船艙，在船頭或拍照，或留影，完全沉浸在美若仙境的熏陶之中。經介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從縣城到古河鄉的紅水河百里畫廊啊！

過了情人灣，將要到達古河鄉時，陽光的金手才慢慢從山頂伸來，收卷霧幕。而此時，經過近三個小時的航行，我們不僅感到對美景的需要感強烈，對美食的需要感也強烈了。

三

一行人在古河鄉紅水河上的船餐館吃了午飯，便過河乘車，前往七百弄。此時午陽高照，氣溫生熱，汗水濕衣。坐上車后，勁吹的空調漸漸把汗水壓下去，卻把困倦拉了出來。大家一路無語，大多在車子隨著道路的轉彎而搖擺中迷糊，在搖擺的迷糊中到達七百弄國家地質公園。

據介紹，七百弄國家地質公園，是喀斯特風景名勝區，由高峰叢深洼地構成。整個七百弄地區由基座相連的石峰和其間封閉洼地組成，峰頂高程都在800米以上、洼地深度都在300米以上，形成了典型、奇特的峰叢地地貌。我們先去看了號稱“天下第一弄”的甘房弄。幾戶瑤家散落洼底，一條據稱有1418級石階的路，通到洼底。站在山頂放眼，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下，深弄就像一個粗糲的“大天杯”，杯口張大，杯底收小；炎熱與光亮在杯中燃燒，生出淡綠的煙霞，幾戶家居似乎是幾枚干果，淺淺浮落在杯底。因為是站在山頂觀望，頭頂即是天，人如站在杯口沿上，就有一種闊茫茫、氣滔滔的感覺自胸腔生發出來，就有一種斟飲蒼天日月的豪邁氣度在心里升騰。抬頭望天，是那樣的遼遠、恢宏；俯首看弄，是那樣的幽邃、淵深。凝目細觀，我驚異這“大天杯”不僅構架宏偉，且跌宕崛奇。它大抵由東南西北四個主峰、七個次峰和四個主埡口組成大而深的洼地，洼地四周為陡坡，坡度大于70度，局部為絕壁，口大底小，深530米，容積188.40萬立方米，是世界巖溶區最深最大的洼地，被喻稱為“天下第一弄”。“大天杯”杯口四周山頂的樹和草，盡管不高大茁壯，但那青青的枝葉直面藍天；杯中腰山帶多為蓊郁綠草和零星灌木，它們相擁交疊，像是給天添上一層淡色；“大天杯”底部的植物群落，由玉米桿和其他農作植物組成，它們身壯葉肥，昂揚茁拔，鋪染出較為深度的綠色方陣。由深淺綠色分出層次感的“大天杯”，盛滿盎然綠意，在微風中，閃動著綠色漣漪……

目睹這“大天杯”，已使我心醉神迷；而在登高觀看七百弄群峰時，更令我蕩魂搖魄。以致在當晚布努瑤風情表演和次日乘船游覽庫區風光時，我仍然沉迷在自然對七百弄的神奇造化中。

據說，觀察七百弄有好幾個觀景臺，主辦方安排我們在“千山萬弄觀景臺”。這處觀景臺，位于七百弄鄉喬圩屯西，臺在一座山峰之頂，峰高848米，據介紹是觀察七百弄高峰叢深洼地的最佳位置，千山萬弄可盡收眼底，一覽無遺。因為天氣悶熱，因為旅途奔波，也因為午后困倦，許多人站在山腳，望臺卻步，更多的人在室內和廊亭里納涼歇息，只有不多的人去登臺。站在山腳往上看，此山不高，但確實很陡。山門有文字曰：峰巒飛揚云池夢幻曠世奇觀收眼底；吾輩今來歌賦長吟人間風云攬懷中。登山之路呈之字形，每十步八步便一折彎，每個登山之人都是汗如雨下，氣喘吁吁，有人經受不住，半途而返了。看來登高之路無坦途，登頂之功需克難啊，不僅考驗人的體力，也考驗人的意志。

我登上千山萬弄觀景臺，還沒好好舒一口氣，就被眼界之境所驚懾，只見視線之內，萬峰林立，千姿百態，各有各的精神，各有各的光影和色彩。頓感自己被一座座具有厚實底蘊、高大形象、獨立品質的山體所震撼，所感染，所升華，也深感人在自然面前的無足輕重與渺小。那一座座山，昂揚向上，互相爭高，仿佛從來不知世上還有“得過且過”“知足常樂”的說法。他們結實的山體上，包涵石頭、泥土，養育花草樹木，隱藏飛禽走獸，容納風雨日夜，甚至容納干旱貧瘠。

站在觀景臺上環顧四望，感覺七百弄的群山，無疑是“拔劍平四海，橫戈卻萬夫”的將士在森嚴列陣，仿佛隨時聽候元帥的號令。也感覺群山的精神風貌都具有一種崇高，這種崇高不僅是大自然噴射出的壯美，也是對渺小的一種藝術征服。七百弄若沒有崇高的峰林巍然聳立，這“弄”便名不副實。中國高峰叢深洼地地貌主要分布于黔西南和桂西北樂業至大化縣境，以七百弄一帶發育最好，特點是峰頂海拔不太高，但洼地特別深、密度特別大，被地質學家稱為國內外罕見的峰叢地貌絕景，并與云南路南石林、桂林陽朔峰林合稱為世界三種典型巖溶類型，世界唯一。還感覺這是自然造化中的奪目藝術品，是最富魔幻力和雕塑力的造化大師——自然，它隨手不經意點綴出來的讓人贊嘆的奇妙藝術品。這件藝術品，除了給人類予壯美的震撼外，也給人類如何與自然相處予啟示。它告訴人們，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永遠都是渺小的。據說，古代中國畫家在構圖傳統山水畫時，總是把人的比例畫為最小，而山最大，有“丈山、尺樹、寸馬、豆人”之說。之所以如此，除了藝術畫面的意境需要，更主要的是古代畫家們，因敬畏自然所產生的情愫使然。而在每座山體上生長的草類植物們、菌菇生物們，雖然只是這高大群山中微小的蕓蕓眾生，但它們和大山們一樣，同樣不離不棄地眷戀著大化這片神奇的大地，同樣安貧若素地摯愛著這里的陽光雨露和干旱貧瘠，它們的心靈同樣都連著日月星辰，也同樣追求著生命的豐富和完美。在下山途中，我看到幾只身披黑褐色羽毛、尾部閃著白亮點的鳥兒，從兩棵樹之間飛來飛去，飛翔的姿勢，像跳躍，一低一高，間或發出清脆的叫聲，一唱一和，婉轉清揚……它們猶如山的靈魂在生動。讓人一時恍惚，以為在仙境，頓生“偶然臨險地，不信在人間”的感覺！

四

夜幕降臨，我們驅車回城。回望七百弄，朦朧夜色下，七百弄的群山渾然成一體，像一個隱士消失在視線中。“隱士托山林，遁世以保真”，七百弄這西南大地上的神秘“隱士”，以其驚世駭俗的面目，石破天驚于人間，令人不得不由衷地連連贊嘆自然造化的神奇。

七百弄，自然造化的神奇七百弄，應是人類心靈的“凈化器”，它雖不能祛除人類無知無畏的病根，但看一看這些自立自強的山，至少可以療養精神，消解狂傲，敬畏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