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陳 詞
從無奈尋有奈,我愛上霜。我中指和食指在窗上畫蠶,幾條蠶足夠哄我入眠,幾秒或整晚。
一閉眼就看見,由近而遠(yuǎn)的老爹牽著駱駝橫渡沙海。蠶鉆進(jìn)我每根手指,十條蠶游出絲綢之路。媽依靠門的板畫,把最后一根木頭添進(jìn)火爐,家顯醉態(tài)。門不曾回響駝鈴。
花都去了哪兒,剩下霜?畫霜的手指搖晃駱駝,灌醉老爹。他醉把沙漠當(dāng)群山,立于駱峰之巔,攜風(fēng)奔跑。左聳肩,扛起月牙,右聳肩抵住沙風(fēng)。火爐烤紅手多想把月牙畫圓,又慢慢,太圓了我怕老爹無處落腳!
火爐發(fā)火了,耍起酒瘋。霜在窗口布滿醒酒的冷兵器。媽用火紅的嘴唇找到霜的反義詞。霜花帶刃,我畫霜的手指逐一受傷?月牙快把刀柄給我,我要亮劍!
斬沙。劈霜。雕刃。駝鈴搖童車。搖星星搖月亮,搖得老爹老媽裂嘴笑。搖飛翔的蠶,圍繞爐火把霜花捧紅。玻璃上的手印,十根響箭待發(fā)。
老爹抬腳踩滅篝火,天亮回家。霜都去了哪兒,剩下梅,蠶打掩護(hù)。
跟父親去踩冰。他把我的左手緊緊攥進(jìn)他的右手心,我像吊在單杠上,又像他捕撈的一條魚。
踩冰要繞過河套,雪把這里刮了大白,像我家的墻。不同的是,這面墻上站著很多草人,我家的墻,坐著一個胖娃兒,抱著鯉魚。我想抱著它,不,是提著它,像父親提著我。跟草人捉迷藏。
最好的日子,是此刻的風(fēng),刀片一樣割臉,卻沒人喊疼。
一進(jìn)河套,盡是搖頭晃腦的草人,我像父親放生的魚,在草棵里游起來,高高的河堤由黃頭發(fā)開始跟我照面,后是額頭是眉眼是鼻子嘴,它的嘴大到無邊,把我的眼睛咬藍(lán)了。我興奮得上嘴唇凍住了下嘴唇。
父親帶我在它嘴里投河,一步步找河的心。
父親的動作像劃船,像撒網(wǎng),像彎腰割麥。父親突然滑倒,索性讓自己自由滑出去好幾步,回頭看著我,咧著嘴噗哧一笑,眼球像萬花筒。我突然在冰上飛快地跑,我跟著父親找到河的心,兩顆心因跪拜而心跳平緩。
最好的日子,不是父親喝醉了酒,把大塊肉塞滿我的嘴,是此刻,父親和我把冰越踩越湛,要在藍(lán)藍(lán)的墻上開一道門嗎?
歸。我攥著父親的手,像一塊橡皮擦一只畫錯了的黑手,從中找到風(fēng)箏線,找到河心的心!
最好的日子,跟父親踩冰,在大河,誰有這般游弋?
河的心,渴望云袖起舞,腳印擊鼓。
手心破冰,手背啟航。少有地抬頭回望,父親的腳印,大放光芒。
河的心觀云袖起舞,觀父親的手越來越軟,揮如灰帆。
我尋找父親,雙眼踏雪,盡頭是雨,母親的路口。什么都走過了,什么都沒留下腳印,雪,等我的心去臥。母親胸脯上的補(bǔ)丁,我踏出的洞?試問,今雪是何雪。
雪壓冬云,云予我柔腸,洞穿鞋尖,夢擠腳,腳踝在夜路唱響。
他鄉(xiāng)思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雪更具象。蓋住舌尖,鼻子嗅香,蓋住鼻孔,雙眼包羅五谷,蓋住雙眼,撕裂補(bǔ)丁,把彎彎的月餅飽嘗。踏雪,十根腳趾聽見鄉(xiāng)音。
父親變身雪人,多想讓我默認(rèn)。我多輕松的腳步能一腳踏回童話?母親寄我陽光雨露群星和螢燈,母親在路口一直等到把火柴擦盡,剛剛返老還童,尚來不及脫身于夢。我,脫掉鞋,襪,赤腳,打一盆雪,擦三遍,盲著眼,找到回家的路。踏雪是唯一的通道,母親的路口是僅存的拐角。
拐角遇見愛。兩棵蒼松業(yè)已造船,一位舵手一位船長,各就各位,他們要去沒有冬天的島。父親安臥艙底,母親扯起白帆,像雪容我踏,像太陽拒我再踏。
多少我,如我……(像雪容我踏,像太陽拒我再踏)
試問,今雪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