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抱著你如約而來
——寫給我的孫子火火

曹 雷

一

大盆地母腹一樣蠕動，越來越激烈的呼吸聲里，傳遞出幸福的陣痛。天空安靜地藍著，一任云彩裁剪成干凈的襁褓，一任云彩下面的城市幻化成巨大的搖籃。

這是四月里一個并不起眼的日子，遠遠近近，卻只有同一個聲音在說出或者在回應——

花朵在芬芳中說：你就要來了，要來了；

泥土在暖風中說：你就要來了，要來了；

命運對輪回說：你就要來了，要來了；

祈愿對未來說：你就要來了，要來了。

我看到一只無形的手，把所有親人的期待和張望歸攏在了一起，又放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方向上。

我還意識到，這個不起眼的日子，就要被一個普通姓氏永久珍藏；這個春天就要在一本平凡的家譜上明媚地閃耀。

二

預測的那一刻終于降臨。

仁慈的上蒼雙手合十，生命之門徐徐開啟，春天抱著你如約而來！

那一刻，鳥聲和鳴，花香撲面，潮水在胸中起伏澎湃，涌動無邊無際的狂喜。

那一刻，神的恩賜，給予我一個爺爺的輩分。一條血親的暗河，流過周身，在世間完成了一次亙古不竭的循回延續。

火火！喚著你的乳名，歡欣的淚水從眼角溢出，我枯槁的容顏，也迅速返青。

上蒼呀，這最美好的禮物太重太重，我雙手接住，用盡了每一根骨頭的全部力氣。

三

第一眼看到你，心在一瞬間被融化；你的第一聲啼哭，比四月里石榴結出的籽粒還要晶瑩清亮，萬物注視下，眾神庇護，聽不到一絲雜質的喧嘩。

我虔誠地俯下身來，輕輕地，在你光潔的額頭印上第一次深情的吻，花環一樣圍過來的，是整個天地間低吟淺唱的祝福和贊美。

呵，是不是，每當有天使到來，就會有這樣的奇美？

火火，這第一眼，第一聲，第一次，有如一根美妙的繩索，把我剛剛跨進花甲門檻的雙腳，拉回到了一個全新的成長期。

四

這些日子，春天搭起萬紫千紅的鮮花拱門，你睡在那里，指尖上有陽光飛舞，發梢上是花影縈繞；蜂來了，蝶來了，來采集天籟，嗅讀你一塵不染的唇語。

我不知道，人世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

時間就像抹過蜜的面包，每分每秒都浸著仙境的味道。日月星辰輪值陪伴，為你輕輕翻動光陰的頁碼，每一頁都是動人心弦的童話。

每一天，我身處童話的意境，聞著你的奇香，洗濯幾十年深重的積垢，抖落半生塵埃，一雙渾濁老眼竟日漸柔和明亮起來。

火火，你到來，我的衰老就緩慢。

五

又是一個春天來臨，大地，印上了你學步的腳跡。

人生里程碑就此開始了計數，前后都是迎送你的掌聲，我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豎起歡樂的耳朵，在你細微的足音里，辨識哪一步是遲疑，哪一步是堅定。

腳下的路會很長很長，遲早你得明白：前程不止有花簇和親吻，更有變幻莫測的風雨。

善和美的晴空下——

謊言和邪惡的霧霾也會布置關隘等你，

傲慢和偏見的雪渣也會埋伏在路口等你。

那么，火火，就趁我的腰身坍塌之前，肩上命運的行囊，手牽手我們同行一程。在我倒下的那一天，你要托起爺爺垂下的頭，把它舉成一盞路燈，照亮一代接一代的未竟之旅從你的腳下延伸，并讓我看到：

你的每一個腳印，落地生根。

六

春天的花，不是每一朵都能光彩奪目；也不是每一枚果實，都能走進秋天，在枝葉間接受遠近高低的歡呼。你看高天上的大雁，不留下任何飛過的痕跡，卻完成了一次壯美的遷徙。

而那破船上的殘帆，已舞不動潔白的衣裙；沙灘上斷裂的槳，再也直不起站立的腿。

生而為人，和它們同為自然之子，掙脫不了同樣的宿命。

所以，火火，當你一天天在長大——

別學攀援的喇叭花，借別人的高枝逞一時得意。要學會在大雨前目送螞蟻平安回家，在大雨后，把倒伏的小草從泥濘中扶起。

讓善良和真誠交響，這內心的光亮，去點燃每一個晨曦。

七

天空瓦藍，我們一起去花徑上奔跑，去草地上打滾，去追捉懸浮的柳絮。耳邊的春風，敘說著日子的靜好和甜美。

每一次陪你玩耍，你把我帶回到生疏的童年。

你咯咯的歡笑，這柔軟的金屬聲，能把往昔的幻象虛境一一擊碎。時光在倒流，我的生命已然經歷著重來一回。

走出樊籠的人，從疲憊中醒來，在爺孫同樂的嬉戲時候突然明白：若沒有這樣的真實生活，又哪來完整的人生？

火火，你慢慢長，我慢慢老。來吧——

騎馬馬，我要給你一副沉穩的肩膀，

舉高高，我要給你一雙熱烈的手臂……

鴿哨盡情悠揚，祥云自由裊裊，太陽在其間露出稚氣逼人的笑臉，看我怎樣用余生的愛，托舉起你，一次次靠攏它，離永不枯竭的溫暖更近更近。

八

春天抱著你如約而來，是世世代代的循環，是生生息息的換位。

那一刻，時間停頓，空間定格，父精母血凝固成永恒的結晶。

那一天，我老淚暗淌，埋頭于掌心，感恩著天地、山川、上蒼、自然合奏出的這一曲生命誕生的福音。

淚光里，一條繁衍生息的血緣之河滔滔不絕，穿越了萬丈蒼茫，千層混沌，延續著地老天荒的奔流……

呵，火火，那一刻你浮出水面，多么像一團生動蓬勃的火焰，把此岸的頌歌和彼岸的祈禱映亮，并將伴隨你踏入未知世界，開辟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