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聲，掠過山川（二十五章）

倪俊宇

三亞·南天一柱

讀萬年的風(fēng)起云涌，讀千秋的潮來汐往。

聽打漁人的螺號、漁謠和漁火下的故事。

看謫客的瘦馬，馱著西風(fēng)與慨嘆……

一遍又一遍，問粉墨登場的日月星辰。

幾多滄桑，刻額頭一紋？

誰，沉思的頭顱

突兀在人世間思辨的海平面上。

昌江·棋子灣

炮在哪？車在哪？卒子在哪？

海韻聲聲，是誰在落子的聲音？

一場曠古的博弈。一場沒有下完的棋。

來來往往的觀棋人，總想解開棋局的謎團(tuán)。

其實，這奇石巧布，潮來汐往演繹各色天光水影的海灣，在告訴你：

棋如人生。人生旅途上的美景，在紛繁棋局中曲折探尋的腳下。

懸壁長城

簫聲里的江山，臥著一柄出鞘的長劍。

垛堞下，酒杯搖晃，

溢出江南的柳色或煙雨。

一直往上走去。撫那一彎，秦時的明月。

可看見，高墻遠(yuǎn)處，胡騎的揚(yáng)塵？

抑或是田間小路上，暮歸的鄉(xiāng)音？

觀窟里壁畫

我聽到西域的古曲，繞著夕光，蕩響。

有飄帶拂過我的鬢發(fā)。

風(fēng)吹動袍袂。斑駁的，是佛語，還是歲月？

琵琶的響弦，臥成顫動的地平線。

梵音剝落。篝火灼醒寒夜。灰燼處，升起微熹的亮。

笙歌追著日影，向西。我愿是，一枚駝鈴……

大漠中的胡楊

一群睿智的老者，在翻檢蒼茫歲月。

伸張的手臂，推開渾厚的天穹，

卻拉近風(fēng)與沙的滄桑時光。

沒有誰能聽懂他們的話語。

千年的風(fēng)云，在蒼干虬枝上，讀出驚心動魄的傳奇或史跡。

坎兒井

博格達(dá)峰的乳汁，養(yǎng)育了

綿延不絕的駝隊和葡萄園的笑聲……

潛行于悠悠歲月和茫茫戈壁，

在智慧之巔，漾動。

華山蒼龍嶺

看它騰云駕霧，擺首振尾，在飛。

跨上它的脊背，便能扶搖而上九重天。

然而，不是誰都能駕馭它的。

那位能驅(qū)趕惡鱷的韓文公

在它面前，就嚇得腳都軟淚都落了。

吐魯番·葡萄溝

一條流著蜜的溝。

綠的波浪，黃澄澄的水珠和蕩漾的音符，

漶漫人們心的深處。

在蝶翅與彩裙的聲響之間，

我把醉了的情思，纏在一彎翠藤上……

西沙·鳥島

一片綠茶，在南海的瓷杯里

浸泡出千年的靈氣、生機(jī)

和春天的味道。

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氤氳灰白色的霧氣

覆蓋海的季節(jié)，卻覆蓋不住

馱著陽光飛翔的音符與歡樂。

暮訪高昌故城

推開落日。一抬腿，邁進(jìn)千年史冊。

有古寺廟泛黃的鐘聲，纏著

風(fēng)沙中驚醒的琉璃瓦殘片。

斷垣后，誰在低語？轉(zhuǎn)彎處，閃過一角裙袂。

哦，幾聲鷹的長嘯，掠過蒼茫歲月……

欲在人們的心壁上，撞出

戰(zhàn)栗的回音？

古城老戲樓

歲月走過的戲臺，

空空蕩蕩，未留下一絲劇情。

而愛與憎，總在

民間的故事與村落的歌謠中

抽枝展葉。

儋州·東坡書院

竹笠，在哪戶農(nóng)家的柴門邊，斜倚？

木屐呢，該踏動在哪一條鄉(xiāng)路的泥濘中？

一幅笠屐圖，深銘于千余年的口碑中。

任煙塵起落，不可遮掩。院墻內(nèi)，總聽到

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

寒山寺

折疊到線裝書里的鐘聲，

在不同命途的人心中，撞擊出

各自不同的回聲。

沿著那橫貫旅程，二十八個方塊字構(gòu)筑的石板路，

你，會撿拾到哪枚經(jīng)年的楓葉？

江南長巷

浮動的丁香，墻頭紅杏的笑靨，

修飾溫婉的意境。

款款跫音，在青石板的詞語上，押出韻腳。

我欣賞著一闋柔美的宋詞或評彈。

飄然遠(yuǎn)去的紅紙傘，悠長我煙雨柳色般

如夢的遐想……

走進(jìn)黎母山雨林

深吸一口氣，整個人就變綠了。

蝶翅與泉琴引領(lǐng)我，

一步藤纏，一步花香，尋找

大自然的密碼。

諦聽鳥鳴與林語的長談，

細(xì)讀松鼠與蘑菇的童話……

我看見雨霧的巢窠，聽到了日月的呼吸。

黃山·飛來石

駕哪一朵云？乘哪一陣風(fēng)？

從什么地方，飛來？

是欣賞雙剪峰剪裁云海的壯觀？

是迷戀雙筍峰松挺石罅的奇秀？

千年萬年，竟看不夠。

天都峰天橋

噓，莫喧嘩，別驚擾了天上人。

腳下，是不是有銀河浪花飛濺？

瞧，云濤中，大鯽魚

拱起了脊背。

敦煌·月牙泉

是羌笛里的江南柳絲拂亮的那鉤殘月？

還是獨上西樓，望過千帆

望斷天涯路的那彎淚眼？

黃沙漫漫。千年風(fēng)沙

遮不斷那踏過蒼茫歲月的聲聲駝鈴，

遮不斷那思親的綿綿情絲……

而流不干的，是淚眼。

石島夜潮

一萬匹驍騎,揚(yáng)鬃奮蹄，撲島馳來。

八千面鼙鼓，在礁間，在石罅，激情緊擂。

蹄聲，嘯聲，聲聲如雷！

鼓響，吶喊，陣陣頻催！

一陣促一陣，燃旺青春熱血，

一聲追一聲，全在心中匯聚。

守島的戰(zhàn)士，枕著祖國的脈搏，

哦，夜夜夢巡千山萬水。

多拉特溝巖畫

一種開自心中的花朵。

暗香浮動，搖曳多姿。

陌生的古語，自灰燼處，升起。

他們追趕太陽，享受月光……

是誰，讓他們的心聲穿越千年風(fēng)雨？

我追尋著那抹最初的春色，

時光深處，聞到了第一縷花香。

黃山·“猴子觀海”

聽哪位仙家講過大海的壯觀，

還是有過龍宮借寶的經(jīng)歷？

抑或，那時也興追“海景房”的潮流？

低處看不到，竟爬上了峰巔。

殊不知，你孤身看山外的風(fēng)景，

卻成了千萬人在山中爭看的風(fēng)景。

走近鸛雀樓

一半是夕照，一半是滄桑。那樓墻

向我訴說逝去的時光。

看那一簇簇不回頭的黃河浪，

還是唐時的模樣么？

坎坷的歲月，磨去了些許人登高的志向，

磨不去的，依然是

那有平有仄的二十級階梯。

面對廬山香爐峰

銀河云端倒掛！

那噴濺的，可是謫仙奔涌的詩情么？

面對煙霞變幻白練飛飄的偌大神器，

眾多游人張口飛出

直下的感嘆號……

泰山·云步橋

一步一步，踩著云朵登天。

隨時，扯片千年前的云，

擦驚出的汗……

朝下看，那些巨巖都游成云濤中的魚。

走進(jìn)達(dá)坂城

人們踏著一首歌的旋律而來，尋找

大又圓的西瓜，和別具西域風(fēng)情的馬車……

而最想的，是沿著小街彎巷，

在飄出歌聲的雕花窗里，

或垂掛冬不拉音符的葡萄架下，

找到那種睜大眼睛的驚喜。

在陽關(guān)聽塤

蒼茫以西。尋不到聳峙在線裝歷史里的關(guān)隘。

歲月揉碎雉堞。

哪一堆黃沙，埋藏著摩詰先生的酒杯？

楊柳枝折斷了那曾傳唱久遠(yuǎn)的“三迭”。

唯聽到，一聲聲從戍卒胸腔深處涌出的鄉(xiāng)謠。

此刻，夕照將烽燧臺，拉成蹲在田埂邊老父親的背影。

鄉(xiāng)謠鳴咽，擦亮天邊二三點黃昏星。

那是誰在朔風(fēng)中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