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不咎

成煒

人物：

少年——18歲

青年——27歲，偷竊，失去父母信任。

老人——57歲，半瘋，年輕的時候很任性，后來想要回家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死了。他看到父親給他寫的遺書，無法原諒自己。

護士——24歲，養(yǎng)老院中的護士

女孩——17歲

舞臺：報社大門口，門柱上掛著“長春日報社”的牌子。門口有一張長椅子。

【青年坐在長椅上，他黑色的布包擺放在它的旁邊。他面目黝黑，臉上一副呆滯的神色，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一個少年背著綠色的旅行書包，拿著一張報紙，興奮得左右張望著。】

少年：大哥，這里是長春日報社嗎？

青年（不耐煩的）：掛著牌子你不認字啊？

少年（不好意思的）：我怕找錯地方，我爸說要我在這兒等他。

青年（喃喃）：真是麻煩！（青年把自己的包微微地挪了挪，椅子上的空隙仍是很少，少年尷尬地站著）

【舞臺外傳來了一陣匆匆而過的腳步聲，青年忙起身，跑出去看，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青年又回到了原處。少年趁青年離開趕快把自己的包放到長椅上，他自己也坐著看報紙。】

青年（看到了少年的舉動，鼻子冷哼一聲）：沒教養(yǎng)的小崽子。

少年（一下子把報紙放下，起身）：你說誰呢？

青年（不慌不忙地）：不經(jīng)人同意把別人的包亂放位置，是不是沒教養(yǎng)？

少年（站起身來，不服氣）：這是公共場地好不好？咋的？這塊地寫著你名兒?。?/p>

青年（快速地坐回到長椅上，又占據(jù)了一大部分位置）：對，您說得對。（青年躺到了長椅上）

少年（惱羞成怒）：你起開?。ㄉ先ネ扑┢痖_！你壓著我的報紙了！

青年（笑，把報紙抽出來，故意翻看著報紙，猛地吃驚）：我問你！昨天報紙上真的登尋人啟事了？

少年（莫名地驕傲）：是?。。ㄓ稚焓秩寛蠹垼┠惆褕蠹堖€我！

青年（緊緊地攥住報紙，激動地）：是我爸登的！你知道嗎！我爸終于來找我了！

少年（不解）：?。浚拷鼒蠹埳峡矗┠睦锸悄惆值堑?？

青年（拍了一下少年的頭）：你眼瞎啊！就在這兒！看見了嗎！看仔細點！我爸說讓我回家，他說一切既往不咎！你看見了嗎！你再好好看看。

少年（不耐煩地抬起頭來）：我看了，你別碰我頭。這上頭只有一張尋人啟事，你爸登的在哪兒?。?/p>

青年（好笑地）：你傻不傻，這張就是??！你看清楚了，鄭銳，離家未歸……

少年（打斷）：你叫鄭銳？！

青年：嗯，沒錯。

少年：那我叫啥？

青年（沒好氣地）：我管你叫啥？

少年（驚叫）：我叫鄭銳??！這不是我爸登的找我的嗎？我還專門趕到這兒來……

青年：你胡說，（仔細地看著報紙）還真沒有寫多大，也沒有放照片，連是男是女都沒說，我爸怎么這么不小心？

少年（應和）：是啊，我爸怎么這么不小心。

青年（瞥了少年一眼）：是我爸登的，沒你啥事兒。

少年（模仿青年的語氣）：是我爸登的，沒你啥事兒。

青年：我問你，你和你爸怎么鬧翻的？干嘛離家出走??？

少年（沒好氣地）：我要你管？

青年（夸張的）：是是，管好自己得了，管別人干啥。怕就怕啊，有人連自己都管不好。

少年（生氣）：你說什么？

青年（挑釁地）：我在說我自己，別激動，淡定，淡定。

少年（拿著書包站起來，離開長凳）：跟你這種人待在一起，一分鐘都受不了。

青年：呦，小孩急了。（少年回頭看他一眼）

少年（伸手）：把報紙還我！

青年（把報紙撕成兩半，把另一半給他）：給，接著。

少年（氣急）：你這樣的人！活該被家里人趕出去！

青年（愣住，失神，而后生氣）：你活得不耐煩了吧？（少年和他面對面，轉(zhuǎn)身要走。青年攔住他）

青年：你跟我說清楚，你知道我這樣的人為什么會被家里趕出去？你認識我嗎？你了解我嗎？

少年（這時有點害怕起來）：你就當我是瞎說吧，我爸一會兒要來，我去那邊等他。（青年坐到椅子上，雙目盯著前方，像是在回想著什么，少年走到長春日報社的牌子下站著）

【一個老人跑著上了舞臺，他的神情有點激動，不停地用目光在搜索著什么，他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的護士。少年看到了老人，忙遠離舞臺中央，跑到了青年旁邊。】

護士：大爺，就是這里了。長春日報社。（老人左右環(huán)顧著）

老人：變了，變了，這里的一切都變了。（老人咳嗽）

護士（忙給老人披上衣服）：大爺，看夠了，我們就走吧。

老人（深情地）：父親，父親！你怎么不答應我呢？你今天會來這里嗎？一定會的！父親！父親！我錯了。（突然間，老人縮成一團，像是前方看到了什么怪物）別過來，你別過來！別打我！以前都是我錯了！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們，我該死。你別過來。

護士（安慰老人）：大爺，大爺，您父親還沒來呢。

老人（仍是那副害怕的神氣，遠離護士）：別過來，別過來，你別打我?。ㄗo士黯然，看到了在長椅上的青年，走過去）

護士（走近青年）：先生，可不可以請您幫一個忙？

青年（連連點頭）：可以，當然可以。

護士（眼神暗示了一下老人的方向）：大爺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尋人啟事，啟事上尋找的兒子正好與他同名。老人家一時激動，說他一定要來這兒看看。（青年、少年變色）

青年、少年（同時）：他叫鄭銳！

護士（驚訝）：是啊，你們怎么知道？

青年（快言）：我們都為這事來這兒的。

少年（快言）：我和他都叫鄭銳！

護士（恍然大悟）：??？這么巧！（青年撓撓頭）

護士（為難的）：你們也看出來了吧，老人這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有點毛病。我來就是想麻煩你們?nèi)ズ屠洗鬆斠宦?，騙他說他的父親已經(jīng)來過了，他的父親原諒他了。

少年：?。「陕镞@么說？

護士：現(xiàn)在，老大爺神智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胃口也越來越差。我看得出來，他心里總有一個結(jié)。昨天當他看到報紙上的尋人啟事時，興奮得大喊大叫，我從來都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青年（恍然大悟）：哦，行！我去告訴他。

少年（倔強地）：我也去。（青年走到老人跟前，少年緊緊跟著他）

青年（試探性地）：大爺，大爺？

老人（沒反應過來）：嗯？

少年（快言快語）：爺爺，您父親剛才來過了。

老人（發(fā)怔）：什么？

少年：您父親說要你放寬心，他說他已經(jīng)原諒您了。（老人愣住）

青年（擠走少年）：大爺，是這樣的。我們在這里坐著聊天，一個老人走了過來，他問我（青年模仿老人的聲音：“你們見到我兒子了嗎？”我說“沒見著”，老爺爺很傷心，他說：“我兒子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他怎么能不回家呢？我不怪他啊。”（老人一直在用麻木的神情看著他，這時有點站立不?。?/p>

少年（插嘴）：你說這么多，老爺爺聽得懂嗎？說一堆云里霧里的話，我都懵了。

青年：你別說話！

老人（喃喃）：世界上最好的兒子，最好的。（護士忙過來扶住老人）

老人（面有激動之色）：父親！您不怨我嗎？那件事情是我錯了。我不應該讓您在那個時候離開家門，我不應該這么多年都沒去找您，我讓您孤單單地生活，我想找您卻聯(lián)系不上您，可是父親，您說您原諒我了，您說您原諒我了！

護士（拍打著老人的肩膀）：大爺，都會過去的。您聽到了，您的父親說他原諒您啦。

少年：老爺爺，您父親肯定想要你好好地保重身體。

青年（趕快補充）：是的，大爺，您父親還說了要是看到他兒子，啊，一定要讓他好好保重，他還說了（模仿老人的聲音）“我兒子啊，從小就有點挑食，你要是見了他，一定要讓他好好吃飯！”

老人（言語間有些激動）：吃飯！吃飯！好！回去就吃！就吃！

護士（開心）：好嘞，大爺，中午有您最愛吃的護心肉，我們回去就吃！

老人（徑直往前走）：走，走，走！

護士（歡快地）：好嘞?。▽η嗄辍⑸倌辏┲x謝你們啦，真的是太感謝了！

（護士急急忙忙地去追老人，青年、少年默默看著他們走遠）

少年（抬頭看青年）：喂，你有什么感覺？

青年（恢復了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邊說邊轉(zhuǎn)身）：我能有啥感覺？我可是被家里人趕出來的！

少年（竄到他前面）：老爺爺也叫鄭銳，我們都同名同姓，這可真有緣啊！

青年：緣分？算是吧。同樣離家出走，同樣漂泊孤苦。（看著少年）一會兒要是你爸來了，不管你干了什么，快和你爸爸認個錯，沒聽老大爺說嗎？父親就是父親，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少年（咬緊了牙）：我干嘛要向我爸認錯？他得和我說對不起，我才會回家！

青年（笑）：了不得，了不得，要和你說對不起啊，呦呦，可真了不得。

少年（白了他一眼，坐在了長椅上）：你別看我小，我也在思考。你知道嗎？我們學校里竟然朝貧困生收補課費，交不起就要勒令退學。你說這啥世道??？怎么能這么干？

青年（吃驚）：那你怎么和你爸吵起來了？

少年（得意地）：我把這件事兒捅了出來，把學校給告發(fā)了，學校急得狗急跳墻，天天找我爸，要他教訓我。

青年：你爸怎么說？

少年（不甘地）：他和學校領導說的話一樣！他要我向?qū)W校道歉，向老師道歉！

青年：這么點事兒，你道歉就好了，干嘛離家出走啊？

少年：我干嘛要向他們低頭？（從褲兜里拿出一張小紙條來，照著念）“當他們來抓猶太人時，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是猶太人，當他們來抓天主教徒時，我保持沉默，因為我是新教徒；當他們來抓我時，已無人替我說話了……”你說在我們能說話的時候不說話，到時候誰還會替我們說話?。?/p>

青年：那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少年（打斷他）：我又不是橡皮泥，憑什么被他們捏來捏去的？不說我了，大哥，你在這兒等你爸干啥？

青年（故弄玄虛）：我不告訴你。

少年（站起身來）：我都和你說了那么多，你怎么著不得給我講個故事啊。

青年：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少年笑）

青年：說起來也簡單，就是我偷別人東西，被送進去幾次，我爸不讓我進家門了。

少年（下意識地離他遠一些）：偷……偷東西……

青年：沒錯，偷東西，偷東西賣了去網(wǎng)吧打游戲，打完游戲再偷。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沒用？

少年（口吃）：也……也不能這么說吧。

青年：我就是沒用，我承認，我爸把我趕出去，我也不怨他。可我多想再見他一面，當面告訴他。我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我不打游戲，也不再去偷盜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你去你家里去等你爸，他會知道的。

青年（絕望地）：不可能了，我爸把我趕出去好幾次，他不會再原諒我了。

少年（拿起那半張有著尋人啟事的報紙）：我看看這一定是你爸登的！你爸說他原諒你啦！

青年（會心地笑）：我可不是老大爺，你別逗我了。（少年也笑）

【遠方傳來了腳步聲，青年和少年都從長椅上站起來，期盼著來人，來人是一個帶著太陽鏡，穿著性感的女孩子，她環(huán)顧了一下，走到了青年、少年面前。】

女孩（摘下太陽鏡，甜甜地笑）：請問你們有見到一個40歲的中年男人，胖胖的，眼睛小小的，在這里等他的女兒嗎？

少年（結(jié)巴）：沒……沒有……

女孩（失望地，隨后打起精神來）：麻煩你們了，你們要是看到了一個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的一個人，就告訴他，鄭銳來了，她一會兒就過來。

青年、少年（同時）：鄭銳？！

女孩（皺眉）：對！這就是我的名兒，我叫鄭銳。我過去買瓶水，我爸好不容易松了口，說他對以前的事兒既往不咎，你們要是看到了他，可千萬要讓他在這兒等著。（青年、少年面面相覷）

【舞臺上又傳了腳步聲，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一位男人的聲音“鄭銳，你來了嗎？”】

青年、少年、女孩（異口同聲，大叫）：爸！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