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神

林扶霄

李仲寧是村里的捕蛇高手，捕來的蛇大都賣給附近郎中，作為藥用，其中又以當地名醫劉郎中買得最多。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好友。

這天，李仲寧在山上捕到一條大白蛇，這消息很快轟動了全村。村民們都圍過來看熱鬧，李仲寧說這蛇是他從山頂的白龍廟里捕來的。他進廟時，那蛇就盤在龍王爺身上，李仲寧覺得這是龍王顯靈，便跪地叩拜起來，而這白蛇竟自己游進了他的蛇簍里。

村民們聽了，無不嘖嘖稱奇，都說這蛇已經修行得道，定是白龍王的化身。

李仲寧趕緊接口道：“誰說不是呢？我一定好好伺候它，讓它保佑一方百姓。”

從那天起，李仲寧的家就開始熱鬧起來了。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蜂擁而來，他們都是來給白蛇上香的。各種各樣的供品堆滿了李仲寧家，全家上下都吃不完，而供奉給白蛇的香火錢，更是讓李仲寧坐收漁翁之利，沒多久，他就成了當地的富戶。

劉郎中聽說了這件事后，便來到李仲寧家，好心勸道：“白蛇雖說少見，但也并不是什么神異的東西，你利用百姓的愚昧，大發橫財，恐怕最終會害了自己。”

李仲寧不屑道：“怎么，看我翻身了，有錢了，你嫉妒了是不是？你用不著說這些酸溜溜的話，我的錢一不靠偷，二不靠搶，你有能耐你也去掙啊，少在我面前裝清高。”

劉郎中見李仲寧如此執迷不悟，且翻臉無情，便與他斷了關系，從此只管專心行醫，不再搭理身外的閑事。

沒過多久，當地周員外的外孫患了痢疾，每日便下幾十行，膿血淋漓，慘不忍睹。周員外請劉郎中前來診治。劉郎中接手時，病人已經奄奄一息，危在旦夕。而一經劉郎中治療，病人三五天內便有了起色，一個月后就恢復如初了。

這天上午，一個村民興沖沖跑來，向劉郎中報喜，說是周員外張羅了一支送禮隊伍，正朝劉家趕來。前頭是一塊大匾額，由兩人抬著，上書“恩同再造”四個大字，后面跟著幾個仆人，手里各自牽了一頭山羊，再后面是兩個書童，手里捧著托盤，一個放金子，一個放銀子。看這陣勢，想必劉家是要發大財了。

正說著，劉郎中卻發現送禮隊伍的嗩吶聲已經漸漸變小，出門一看，那隊伍早已走過劉家門口，去往別處了。

來報信的村民也覺得奇怪，便追著隊伍去打聽，想知道周員外是不是搞錯了劉家的住址，一打聽才知道，周員外壓根就不是給劉家送禮，這禮都是送到李仲寧家去的。

原來，周員外本人也略懂些醫術，他雖然請了劉郎中來為外孫治病，但又覺得劉郎中開的方子太過猛烈，擔心外孫小小年紀會吃不消，于是，自己也動手開了一張方子，兩張方子擺在眼前，他又猶豫不決，不知到底該用哪張。情急之下，他來到李仲寧家，想讓“蛇神”來幫忙定奪。

李仲寧滿口答應，還說蛇神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他當即取來兩只小鼠，將兩張方子分別綁在兩只小鼠的尾巴上，扔進了蛇舍，沒多久，其中一只小鼠已經被白蛇吃掉，李仲寧便將剩下的小鼠捉了出來，取下它尾巴上的藥方，對周員外說：“沒用的方子，蛇神已經幫你吃了，有用的方子，他老人家幫你留下了，你這就拿去用吧。”

周員外打開方子一看，正是劉郎中所開。既然是蛇神的旨意，周員外也就不嫌這方子太猛了，回去照方抓藥，讓外孫服下，果然病情有了好轉，孩子漸漸康復了。

那村民替劉郎中感到不平，就找到周員外問：“這方子明明是劉郎中開的，你不感謝他，卻去感謝一條白蛇，這是為何？”

周員外輕蔑道：“方子是劉郎中開的沒錯，但若不是蛇神指引我，這方子就等于是一張廢紙，你明白嗎？”

那村民將周員外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劉郎中。劉郎中聽了，氣得好幾天沒回過神來，但更讓他無法接受的事還在后頭，自從周員外請蛇神定方以來，這種風氣便不知不覺蔓延開來。從此，許多人家治病，都會同時請幾個郎中，讓他們各開方子，然后再拿這些不同的方子去李仲寧家，讓蛇神來做最后的選擇。

劉郎中越想越氣，便再次來到李仲寧家，勸他馬上停止這種荒唐的行為。李仲寧哪里聽得進去？他明確告訴劉郎中，從今往后，不要再踏進李家一步，兩人已恩斷義絕。

劉郎中還不死心，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斬殺白蛇，為民除害。當晚，他磨利了寶劍，趁夜色潛入李宅，正想進行下一步動作時，四周卻突然亮起了火把，他四下一望，李仲寧早已帶著一干人等，埋伏在院中了。

看著狼狽的劉郎中，李仲寧冷笑道：“鄉親們，我說得沒錯吧，蛇神昨日托夢于我，說今夜有人要來害他，此人是黑雕精投胎轉世，這黑雕精與蛇神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宿敵，你們說，該怎么辦？”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發出一陣陣的怒吼。

劉郎中氣憤道：“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家伙，你們好好想想，你們從小發燒，長瘡，拉肚子，有哪一次不是我來解救的？我就算真是黑雕精，那也救過你們的命！”

眾人面露愧色，有人提議道：“算了，別打他了，將他趕出村子得了。”

李仲寧也不想將事情鬧大，此話正中他的心意，便冷笑著對劉郎中說：“看見了吧，鄉親們已經不容你了，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別讓我再看見你。”

劉郎中萬念俱灰，第二天便收拾東西，搬出村子，去城里開業了。

這之后不久，李仲寧的兒子突然發起高燒，李仲寧遍請名醫，均束手無策，兒子依舊高燒不退，嚴重時，孩子渾身抽搐，胡言亂語，猶如鬼怪作祟。

李仲寧的妻子哭求李仲寧，讓他趕緊去城里請劉郎中，說劉郎中是兒科高手，只有請他出馬，兒子才有希望。李仲寧沒有辦法，只得來到了劉郎中的醫館。

劉郎中宅心仁厚，不忍見死不救，準備了一番后，便來到李家，為孩子看起病來。此時，李家里里外外圍滿了人，大家都說這黑雕精已經被蛇神感化，棄惡從善了。

劉郎中毫不理會外面的風言風語，悉心診斷后，開了兩張方子，又向李仲寧討要了兩只小鼠。他一面將兩張方子分別綁在兩只小鼠的尾巴上，一面對李仲寧說：“孩子的病實在復雜，我也吃不準到底是寒性的，還是熱性的，只好開了兩張方子，一寒一熱，到底用哪張，就請蛇神來決定吧。該怎么做，你再熟悉不過了，那么，我也就告辭了。”說完，他便將包袱一收，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仲寧頓時大驚失色，六神無主，再看懷中孩子，早已氣若游絲，命在旦夕，便也顧不得許多，拔腿就追了出去，苦苦哀求，將劉郎中又請了回來。他當著眾人的面將兩只小鼠摔死了，接著又聲淚俱下，向眾人坦白了他編造謊言、將一條尋常白蛇捧成神物、以謀取私利的經過。劉郎中這才嘆了口氣，從地上撿起那兩張方子，將其中一張撕得粉碎后，遞給李仲寧另一張，說：“拿著這方子，快去抓藥吧。”

十多天后，李仲寧的兒子恢復了健康。李仲寧又挨家挨戶地向鄉親們賠了罪，返還了錢物。

鄉親們終于醒悟當初冤枉了劉郎中，一起去將劉郎中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