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弗羅斯特詩歌中悲劇色彩的隱秘性

梅林 張琳

摘要：弗羅斯特的詩歌似乎總是描繪新英格蘭地區的自然景色與田園生活，加之其詩歌悅耳的音樂性，他的詩歌讀起來總是讓讀者感到輕松愉悅。因此，大多數讀者將弗羅斯特視為一個純粹樂觀的浪漫主義抒情詩人。但實際上，他的詩歌蘊含著濃厚的悲劇色彩。探究弗羅斯特詩歌中的悲劇色彩有助于理解其詩風的多元化特點，深化對弗羅斯特詩歌的理解。

關鍵詞：弗羅斯特；詩歌；悲劇色彩；隱秘性

羅伯特·弗羅斯特是美國一位杰出的詩人，也是一位彰顯著整個國家與民族智慧的代表性人物。弗羅斯特常被美國人民冠以“自然詩人”，“新英格蘭詩人”，“象征主義者”，“人文主義者”等稱謂。他所創作的詩歌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流傳甚廣，在美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深遠影響。在讀者看來，弗羅斯特的詩歌總是描繪的新英格蘭地區的自然景色與鄉村生活，詩歌的語言簡單明了，自然流暢，頗具智慧和幽默。此外，由于其詩歌悅耳的韻律與節奏，常常會給讀者帶來一種輕松愉悅的感覺。因此，大多數讀者把他視為一位浪漫且樂觀的抒情詩人。但實際上，他的詩歌蘊含著濃厚的悲劇色彩。對弗羅斯特來說，詩歌的最高價值就是其意義的“隱秘性”。（黃宗英 1）他的詩歌看似樂觀的原因在于其詩歌中的悲劇元素并不像其他現代派詩人那樣顯而易見地被呈現出來，而是憑借其獨特的隱秘方式加以展現，具體可以體現在他作為“自然詩人”和“音樂詩人”兩個層面。

一、“自然詩人”外衣下的悲劇色彩

首先，弗羅斯特詩歌悲劇色彩的隱秘性體現在他作為一個“自然詩人”的身上。作為一個自然詩人，一系列田園風光都是他的創作素材。他的大多數關于自然的詩歌主要涉及新英格蘭的自然景色，他非常擅長于用這些簡單的自然意象去揭示人類社會的普遍意義，而這些普遍意義往往蘊含著濃厚的悲劇性色彩。

美國學者Malcolm Cowley在其書中說道，弗羅斯特個人化與簡單化的詩詞，披著牧歌式地外衣，雖極富欺騙性，但實際上卻體現了他對自然與生命意義的不懈探索與追求。（201）表面上，弗羅斯特描繪鄉村的田園風光并歌頌自然之美；但實際上，他只是借自然風光的外衣去揭示自然的冷漠與生命的虛無。他的田園詩雖然是牧歌般的描述，但實際上極富悲劇意義。詩歌中所蘊含的意義遠比字面所傳達的意義來得精細與深沉。

在弗羅斯特的自然詩歌中，自然界既充滿魅力也暗含著危險，既富有美麗的景色又具有毀滅性的力量，《雪夜林畔小駐》（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便是這樣一首詩歌。這首詩歌表面上是一首描寫雪夜美景的佳作，但實際上卻蘊含了諸多的悲劇元素，下面將做一番分析。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He will not see me stopping here

To watch his woods fill up with snow.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He gives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

To ask if there is some mistake.

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The woods are lovely，dark，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江楓 172）

在這首詩歌中，盡管這些意象諸如“woods”，“house”，“snow”，“horse”和“evening”構成了一幅清新，和諧與寧靜的自然圖景，但這僅僅是詩歌意義冰山的表面，冰山之下還蘊含著深意。詩的第一小節，詩句“woods fill up with snow”描繪了寧靜與神秘的雪夜森林，詩歌的敘述者也被雪夜的美景所吸引。其實，詩句中的“house”和“village”象征了敘述者想要逃離的混亂與復雜的塵世，“woods”一詞則象征一個神秘的場所，那兒不需要承擔世俗中的責任與義務，這就暗示了敘述者想要逃離世俗的喧囂與紛爭，回歸到一個自然與靜謐之地。詩的三四行，描寫了敘述者停留下來去欣賞被雪覆蓋的森林。雖然雪景很美，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凄美。在寒冷與刺骨的氣氛里，只有敘述者孤身一人，孤獨與荒涼之感油然而生。在詩的第二節，當敘述者正沉浸于美麗神秘的雪景時，他的小馬通過搖鈴把他拉回現實。雖然“dark and deep”的森林對敘述者來說極富吸引力，他想永遠在這寧靜與舒適之地駐足，但是他的小馬向他表達了疑惑，詢問為什么主人會“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在詩的最后一節，敘述者的矛盾處境被隱秘地揭開。在經歷了艱難的心理斗爭之后，雖說幽深的樹林對敘述者充滿了吸引力，但他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趕路而不是在此駐足，勇敢地去承擔起現實世界所賦予的責任。他繼續趕路的原因是他還有“promises to keep”，“promises”就象征著現實世界的責任與紛擾，“Miles”既指旅途的長途跋涉又意味著現實世界中的沉重壓力。在最后兩行中的“Sleep”不僅意味著旅途中的短暫休息，也象征著生命的終結——死亡。敘述者盼望生命的終結，這樣他才能擺脫現實生活中的困苦與必須承擔的重擔與壓力。詩中暗含的死亡意愿加深了這首自然詩歌的陰郁與悲劇色彩。在充滿壓力與荒誕的現代社會里，也許只有死亡才是那些遭受痛苦人群的唯一解脫之路。最后詩句“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的重復，暗含著詩中的敘述者在現實社會中別無選擇，只能埋頭繼續前行。這其實也揭示了一種個人理想與現實的矛盾關系。在現實中，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往往無法平衡，美好的夢想總是被無情的現實所摧殘。

雖然這首詩刻畫了雪夜景色，呈現了長途旅行中的一絲輕松愉悅與美感，但是描繪神秘且美麗的自然景色并不是弗羅斯特真正想要表達的。弗羅斯特的自然詩歌之所以具有悲劇隱秘性主要在于其詩歌中充滿了隱喻。就如弗羅斯特所宣稱的那樣：“詩歌就是隱喻，說一事而指另一事，或說另一事而指這件事，因而具有一種隱晦之樂。”（汪虹 174）在此詩中，神秘的森林實際上代表了充滿危險的誘惑之地，這美麗的自然世界充斥著未知的風險與恐懼，對人類不會有一絲憐憫之情。森林之于敘述者就像現代社會之于人類，人類在社會現實里總是充滿了矛盾與困惑，背負著責任與重擔。這首詩真正想要揭示的是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困境：身處一個肩負責任，追逐財富，名譽與地位的社會，人類在為此不斷的追尋中感到沮喪與疲憊。事實上，弗羅斯特的自然詩歌都暗含著現代人的生存困境與精神危機，這就是其詩歌悲劇色彩的隱秘性所在。

沒有真正理解弗羅斯特詩歌的讀者會認為他將新英格蘭的自然景色與鄉村生活浪漫化了。但實際上，弗羅斯特所描繪的新英格蘭世界是整個人類社會的縮影，他在其詩歌中表達了對現代社會中人類生存困境的深深關切。正如約翰·萊倫在《羅伯特·弗羅斯特的牧歌藝術》中所指出的那樣：“盡管他描述的是一片森林或者一叢野花，但是他作品的真正主題是人性。他在偏遠的自然中揭示出人類面對孤獨時的悲劇，以及面臨巨大的、非個人化力量時的脆弱。”（Lynen 146）在現代社會里，人是孤獨無助的，對自身的存在產生了懷疑，而生活在過渡時期的弗羅斯特則深刻意識到現代人的悲劇性處境。由此可見，在看似簡樸的田園詩風下，弗羅斯特關于自然景色的詩歌蘊含著難以捉摸的的悲劇色彩。

二、“音樂詩人”外衣下的悲劇色彩

弗羅斯特的大多數詩歌都嚴格遵守韻律的規則，傳統的音步是其詩歌不可或缺的元素。1960年在邁阿密大學座談時，他曾說過，詩歌的韻律和格律便是詩歌的“機制”。（董洪川，王慶 184）此外，1962年于耶魯大學座談時他也說過：“世界上有兩種音樂：詩歌的音樂和音樂的音樂。”（董洪川，王慶 154）在一定程度上，弗羅斯特詩歌悅耳的韻律淡化了詩歌陰郁與悲劇的氣氛。例如，前面提及的詩歌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就充滿了音樂性。這首詩由四個詩節組成，遵循著“aaba，bbab，ccdc，dddd”的格律。閱讀和朗誦這首詩就像小河流水一樣自然順暢，令人愉悅。這種韻律的布局創造了一種整體感，連續感與愉悅感，這很容易讓讀者忽視詩歌中蘊含的悲劇元素，但這首詩實際上描繪卻是處在荒涼與混亂世界中人類的孤獨，困惑與無助。無疑，弗羅斯特詩歌的音樂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隱秘了其中蘊含的悲劇色彩。

三、結論

因此，弗羅斯特詩歌的悲劇色彩被隱藏在其詩歌中，即弗羅斯特不是一個純粹的樂觀主義詩人，而是一個蘊含濃厚悲劇色彩的詩人。就如弗羅斯特在他的詩歌《未選擇的路》中描述的那樣，弗羅斯特在其詩歌創作道路上也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路——悲劇色彩的隱秘性。詩情畫意的英格蘭景色，伴隨著其詩歌悅耳的音樂性，詩歌中的悲劇元素則被完美地隱秘起來。因此，作為讀者的我們，不應該僅僅從冰山表面去欣賞他的詩歌，而是需要深入發掘蘊藏在冰山之下的深刻內涵。否則，我們將會被其詩歌中隱秘的藝術手法所迷惑，不能真正領悟到其詩歌背后的深意。

參考文獻：

[1]Cowley，Malcolm，and Henry Dan Piper.A Many-Windowed House：Collected Essays on American Writers and American Writing.Carbondal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70.

[2]Lynen，John.The Pastoral Art of Robert Frost.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0.

[3]黃宗英，弗羅斯特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4]江楓，弗羅斯特詩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

[5]羅伯特·弗羅斯特著，董洪川，王慶譯，羅伯特·弗羅斯特校園談話錄[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

[6]汪虹.羅伯特·弗羅斯特詩歌的認知詩學研究[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