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陽光（組詩）

陶嵐

農場夏夜美如詩

夕陽之后的暮色

是水墨丹青的高手

幾顆星星 像是

最先長熟的棉桃

綻放于夜空

遠山滑向谷底

樹木貼著自己的影子

一點點倒伏

水渠里野蛙的歌聲

宛如紡車的線 越紡越長

這時 肥胖的夜晚

好似一條游弋的魚兒

把剩下的一點光亮

劃動在自己柔軟的腹下

晚風推開黃昏之門

晚風 葡萄似的一串串

結滿暮色的枝枝葉葉

這是一個夏日的傍晚

家家戶戶的燈光宛如

麥穗的飽滿和溫馨

黑漆漆的樹木成片地

翹盼夜的撫慰

灰暗的遠山

蛇一樣地爬行

晚歸的打工者

魚一般依稀游來

一尾 一尾

這時 星星掀開夜簾

它是要為晚歸的人

點燈照明嗎？

鄉村水墨

蛙鳴 猶如一支長笛

一串一串淌出綠茵茵的音樂

浸染了五月的黃昏

農場大片的條田里

鋪滿了亮晶晶的塑料薄膜

——這些細細的白色小溪

千萬條地晝夜奔騰 歡唱

從車燈里綻放的

一朵一朵金色菊花

開滿寂靜的夜空

那些蝸居的炊煙

搬遷的白天

進圈的家禽

封鎖了一天的言行

唯有站崗的狗叫聲

競賽著忠誠的歌喉

一輪側著臉兒的月亮

悄悄站在了誰的門前

一雙手從我身后潛來

蒙住我的眼睛 呵！ 是夜

我是一粒果核

被厚厚的夜晚包裹

在踽踽行走中

想象著人生的光亮

聽夏

夏 蜷在雪白的豆莢花里

聳聳毛茸茸的耳朵

聽到豆莢與夏雨

翠綠的對話

夏 爬向水渠

悄悄鉆進野鴨子的歌聲里

開出細細的花紋

與野鴨子對上了山歌

夏 潛伏在晚歸的

麻雀的羽毛上

貼著鳥翅

臥進了林間的鳥巢里

夏 游走在燈光里

打著哈欠

如一只疲倦了的瞌睡的眼

行走在古詩詞里的雨

淅淅瀝瀝

踏著細碎的步子

從唐詩宋詞里走來

它爬上牽牛花的肩

嘀嘀噠噠

吹亮早晨

騎在南瓜秧藤上

策馬飛奔

蹲在蕪荽的葉片上

摘走芳香

跳到向日葵的花盤上

涂抹陽光

鉆進葡萄的枝葉間

密密地結滿晶瑩

夏天的風 像趕集

一溜小跑

牽著綠綠的肥 紅紅的瘦

說著笑著唱著鬧著

抖落一路歌謠

蓋上春天的郵戳

知了知了

布谷布谷

鳥兒濕潤的啁啾聲里

墜落出一片杏花

花開的聲音

比細風還嫩

空氣水靈靈濕漉漉的

像一大早割下的韭菜

處子似的春雨 走著貓步

卻被耳尖的泥土聽見了

知了知了

布谷布谷

春天就這樣在我身邊

不動聲色地蔓延

在所有的山水田園間

蓋上郵戳

灑滿春的味道

農場小路

像一根被牧人

丟失的鞭子

孤獨地趴在草叢

看時間往返 歲月枯榮

路邊 一排老樹林

——這些堅硬的牙齒

是農場含鈣最高

挺立的骨頭

時常 有肥壯的牛羊

蘑菇般鮮嫩地

滾動于林間

啃食朝陽栽下的

金燦燦的嫩草芽兒

有不少我熟悉的 陌生的人

在這條小路上走著走著

累了，就忽然消失了

只留下一張或新或舊

或冷或熱的日歷

許多塵封的往事

紛紛揚揚飄來飄去

小路是個卷尺

我常常拉開了又卷起

心如浪涌。

晚霞銜著詩意飛

渠水里汩汩涌出翠綠的歌曲

那是野蛙悠閑的歌聲

居住在農田旁

成群的樹木

守在各自的居所

農人似的站在屋前

看歲月來來往往

看時光春華秋實

幾只晚歸的大雁

背上馱著夕陽的玫瑰

花朵一樣在空中綻放

黃昏吹著口哨

揚起風的柳鞭

吆喝著把農作物

趕進鄉村的柵欄

暮靄把白天趕向暗處

夜色在我身后不動聲色地

關上了一天的門

秋語

靜靜地把耳朵貼近秋色

聽糧食披滿汗水

看農工風雨兼程

秋天的語言

明亮、飽滿有點咸 有點苦

每個字都寫滿辛勞

此時 我仔細聆聽

那些從田壟、地頭

緩緩爬過來鮮亮的鄉音

說著一簍簍的苦樂年華

打濕了我的心

沿著秋天的聲音

我感恩大地的豁達和豐富

秋的膚色 秋的骨骼

陽光般敲擊出

燦爛的交響樂

當汗水再次出發

走過黝黑粗糙的臉頰和脊背

滴入泥土

面對沉甸甸的秋天

一切華麗的語言

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秋天對田野說

秋天對田野說——

發展你自己

綻放你自己

種子在土壤里匍匐

沿著黑色通道

奮力向上攀爬

總會有一縷陽光和雨露

是屬于自己的

只要懂得

金子總會在時間里

閃爍無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