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肥傷根

文/明前茶

在臺灣凍頂烏龍的產區，茶園里，主人不辭勞苦地用鐵鍬挖了一個深坑，將我們看來很少的一點兒有機肥撒進去，再填土深埋。我們很驚奇，問他：“把肥料撒在土壤的表面，雨水來了，也會滲到土壤中，何苦這樣費勁？”

茶農一臉嚴肅地說：“淺肥傷根。”

20世紀80年代，化肥席卷臺灣農業。化肥調和了水，直接噴灑在土壤表層，肥力立竿見影，臘月里新栽的茶樹，年還沒有過完，就爆出密密的新芽。

然而，先是賣茶的老茶客提出了問題：凍頂茶那股活潑明亮、暖人肺腑的茶氣消失了。后來，更大的問題來了，茶園經歷了一場大旱，施用化肥的茶樹接二連三地旱死了。這在凍頂山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凍頂山地下水豐富，山頂上任何一處挖下去3米多深，就會涌出甘泉。肥厚的土壤下面是砂，蓄積了經歷層層過濾的水，不僅含有豐富的礦物質，也是茶樹茁壯生長的生命力所在——水在深處，當肥料按傳統方式深埋后，茶樹不得不拼命向下延伸自己的根去尋求水和肥。這是一種基于生存的掙扎，正是這種掙扎造就了凍頂烏龍獨一無二的品質，而化肥破壞了茶樹拼命扎下根去的動力。

于是，茶農們終于悟出：淺肥傷根。這就像父母之于孩子，任何一種流于淺表、無須孩子努力就讓他獲得的寵溺，從長遠來看，都嚴重妨礙孩子學會生存應有的掙扎和伸展，妨礙孩子在重重壓力下以自己的根須尋找水源與肥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