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青年陸慶屹，把父母生活裝進鏡頭里

周世琪

沒有明星演技，沒有炫酷特效，只是大山深處一對老夫婦生活點滴的記錄，卻讓人感到溫暖又治愈。這是導演陸慶屹專門為父母拍攝的一部紀錄片。目前，這部名為《四個春天》的紀錄片達到豆瓣評分9.3的“神作”級，并從1309部參賽電影中突圍而出，斬獲2018年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片獎。

父母是前行的動力

陸慶屹出生于貴州獨山縣麻尾鎮(zhèn)，上面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在他小時候，身為教師的父母被下放到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小鎮(zhèn)，那里沒有煤炭柴火，煮飯都成問題。其他老師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父母卻不當回事，一人背著一把柴刀上山砍柴，并在授課之余，掄起大鐵錘劈石開山，活生生辟出兩塊平整的地。他們挑著擔子到兩里地之外的洞口村挖來黑泥，然后種上白菜、小蔥等蔬菜。不久，家里就有蔬菜下鍋了。他們還栽上葡萄秧，幾年后半山爬滿葡萄藤。中秋過后，全校師生都吃上了甜甜的葡萄。

“沒有什么困難能難得住他們！”父母堅強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在陸慶屹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陸慶屹15歲時便離開父母，投奔在北京清華大學當音樂教師的哥哥陸慶松，開始學習油畫和踢足球。直到有一天，陸慶屹看到米諾的畫，內(nèi)心產(chǎn)生懷疑：“人家畫得這么好，看來我是成不了大師的?！彼餍苑艞壛水嫯嫞_始專注踢球。每天11點開飯，陸慶屹從11點半開始踢，踢到晚上9點半。從認識足球，到成為清華大學的球星，陸慶屹只用了半年時間。但是，陸慶屹是半路出家，沒有專業(yè)儲備，踢了兩年后，因為腿受傷而不得不離開球隊。

沒有學歷的陸慶屹開始學習平面設(shè)計。正巧一家圖書公司在招人，他大膽去應(yīng)聘，出乎意料得到做編輯的職務(wù)。為了生存，沒有任何經(jīng)驗的陸慶屹開始挑戰(zhàn)自己，只用了兩個月，工資便從800元漲到3500元。

陸慶屹天生不安分，即使賺錢不少，卻感覺壓抑，他索性辭職。辭職后，他在酒吧唱過歌，去煤礦體驗過生活，開過廣告公司……后來，他買了一部相機，開始學習拍照片。當時，朋友的公司正缺攝影師，便讓他去幫忙?！拔覀兙褪且氵@種合作者！”他的作品受到高度評價。從此陸慶屹開始接活，有了固定客源后，還簽了幾家合作單位。

陸慶屹閱歷豐富，身上有著常人沒有的專注與自信。每開始一種新的嘗試，他總能投入百分之兩百的精力。“我從來都自信能夠成功，就像不管有多大困難都能保持樂觀的母親，也像對不懂的領(lǐng)域都永葆好奇心的父親?！泵慨斦勂饛碗s的人生經(jīng)歷，陸慶屹總是對父母充滿感激，“家的整體精神氣氛是有烙印的，在我最叛逆的時候、深陷泥潭的時候，總是感覺有一個精神力量在約束著我，不讓我往下滑落。”

家是漂泊的根

陸慶屹感覺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年春節(jié)回家和父母團聚。父親總是將最好的東西留給孩子們，哪怕是他最喜歡的，只要孩子們喜歡吃，他就一口不動。音樂是父親一生的摯愛，他自己砍竹子，做笛子、簫或者二胡，邊做邊學。

陸慶屹的母親天生樂觀，喜歡唱歌，哪怕切個肉、洗個碗，她都會想到一首山歌來對應(yīng)。在用縫紉機做衣服時，她身體語言的那種節(jié)奏，仿佛也在唱歌。陸慶屹說：“其實她沒有在唱，但我知道她心里有歌。”他曾問母親為什么這么喜歡唱歌？“哉耶?。腊。蹦赣H總是脫口而出。

一次，陸慶屹睡醒后看到父親在一個房間里對著電腦輕唱：“我親愛的手風琴你輕輕地唱，讓我們來回憶少年的時光……”母親戴著老花鏡在另一個房間縫紉。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各居一隅。那一刻，他第一次遠距離凝視父母，幸福的感覺排山倒海涌上心頭。他拿起相機把這瞬間定格在照片中。他在日記里寫道：“在這片天空下，外面的世界是熱鬧的，家里是安靜的?！?/p>

每次送別，母親總是站在門前，看孩子們轉(zhuǎn)身，她就假裝進屋，當感覺孩子們走遠了，又再出來。而此時，陸慶屹卻望著家門口不忍離去，他分明看到平時彪悍的母親在偷偷抹淚，他趕緊背過身去，默默走遠，不敢再回頭。

把父母裝進鏡頭

陸慶屹把對父母的思念和牽掛寫成《我媽》和《我爸》兩篇日志放到網(wǎng)上，沒想到網(wǎng)友瘋狂轉(zhuǎn)發(fā)，兩篇感情真摯的文章成了網(wǎng)絡(luò)爆款文。大家的認可讓他內(nèi)心受到觸動：“照片只能定格一瞬間，我何不為父母拍一些視頻呢？”

2013年，陸慶屹買了臺有攝像功能的相機，又花1500元買了一只三角架。他感覺父母的一舉一動都特別可愛，值得記錄。

陸慶屹鏡頭下的父親勤奮好學，自己鼓搗電腦，還自學音樂編輯軟件；母親更是能歌善舞，無論吃飯吃到興頭，還是走在鄉(xiāng)野山路，都能引吭高歌，興致來了還會翩翩起舞。

“來！這個拍一下！”母親叫過陸慶屹，她做了一大桌好菜，端起酒杯和父親喝起了交杯酒。母親的幽默讓陸慶屹感覺興奮。父母早就習慣鏡頭下的生活，絲毫不在意拍成什么樣子。陸慶屹有時就把機器架在一邊隨意拍攝，經(jīng)常忘了關(guān)機。

生活是無法預測的，有時候，陸慶屹感覺場景很精彩應(yīng)該記錄下來，可當他打開攝像機，瞬間已成為過去，他不能像拍電影一樣，讓父母再去重復。所以，他慢慢培養(yǎng)出一種預判習慣，聽到一種聲音，會自然地預測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他感覺最困難的就是，很多事情他不能旁觀，必須去參與，這樣他就沒辦法分身去拍攝了，為此很多好的片段無法記錄，但他從未感覺遺憾：“相比拍攝，一家人完整的生活更重要。”

2014年10月，姐姐陸慶偉被診斷為肺癌，這對陸慶屹打擊很大，他不想繼續(xù)拍攝了?！澳闩囊幌?，這是一種記錄方式?！苯憬銧顩r好的時候，母親便會吩咐陸慶屹。母親鼓勵他：“無論怎么樣，我們的生活要繼續(xù)，你的生活也要繼續(xù)，你在做的事情也應(yīng)該繼續(xù)下去。”母親的堅韌沖撞著陸慶屹的內(nèi)心，他決定繼續(xù)拍攝下去。

姐姐去世之后，全家人陷入無限的悲痛之中，父母一下子蒼老了很多。他們每隔兩天要到女兒的墳前，陪她一下午。父母在墳前種些蔬菜，當蔬菜長出綠葉，一片生機盎然。父親為母親打著傘，有一只鳥停留在他們的上空，就像是姐姐的魂。陸慶屹舉著攝像機，心中充滿感傷。

“我既然拍了這么多素材，為什么不嘗試去做一部作品呢？”陸慶屹開始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電影的相關(guān)知識，邊拍邊學。他本打算拍上十年，可自從姐姐去世，看著日益衰老的父母，他想抓緊時間，讓他們早日看到成品。

2016年，他結(jié)束了拍攝取材，開始剪輯。當他是剪輯師時，他感覺離父母越來越遠；當他以兒子的立場來看時，又感覺和父母更近了。

一年后，紀錄片《四個春天》終于誕生。第一次公開放映，陸慶屹把父母接到北京。影片結(jié)束后，坐在人群之中的父親脫帽鞠躬：“我想，這是獻給我們老人的吧?！痹陉憫c屹的家鄉(xiāng)話中，“老人”就等于“爸媽”兩個人。陸慶屹心中充滿感動：父親是懂自己的，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母親流著淚說：“現(xiàn)在夢想終于成真了！”陸慶屹心里酸酸的，根本不敢看母親?，F(xiàn)場的媒體記者和觀眾們深受感染，直言：“別人的爸媽，卻將自己的內(nèi)心填滿了！”

《四個春天》已經(jīng)超越陸慶屹的預期越走越遠，但對他來說，拿獎、上映，都只是人生中不同的階段。最能讓他內(nèi)心波動的，依然還是父母在生活中的點滴過往。他說：“影像作品有更多人看、更多人喜歡當然最好，但對于我來說，能帶父母來北京看片，就已經(jīng)成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