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目前,互聯網平臺經濟在發揮越來越重要作用的同時,也存在著壟斷、信息不對稱、負外部性等市場失靈問題。作為互聯網金融的新形態,互聯網平臺經濟的規制對象、結構與目標正在發生轉化,因此,建立在多中心治理理論上的合作治理模式比傳統的“命令-控制”型規制更符合其特點。多元主體間的信任關系是合作治理模式建構的基礎,為尋求行業發展與個人權益保護之間的平衡,應設計能使多元主體進行有機聯系的互動機制,并予以法律保障。
關 鍵 詞:互聯網平臺經濟;合作治理;政府規制
中圖分類號: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8)10-0043-08
收稿日期:2018-08-07
作者簡介:魏小雨(1991—),女,河南鄭州人,中共河南省委黨校法學教研部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法治政府。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加快建設法治政府的空間與路徑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ZDC012。
隨著互聯網對人們生活的全面滲透,互聯網平臺經濟這種架構于互聯網技術之上的新型經濟形態在市場中的地位日益凸顯。然而,在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爆發力與影響力的同時,互聯網平臺經濟也存在著壟斷、信息不對稱、負外部性等市場失靈問題。如何更好地認識互聯網平臺經濟的特點,研究并采取適宜的互聯網平臺經濟治理模式,成為擺在政府面前的一項重大課題。
一、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市場失靈現象
(一)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壟斷現象
在傳統的經濟領域中,相關市場的認定需要考慮消費者的需求彈性,且這種需求在不同的消費者之間互不影響。但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互聯網平臺往往具有通訊、社交、游戲、金融等多重功能,不僅可以一次性同時滿足用戶的多種需求,且不同的消費群體之間的關聯性也極強,如用戶使用平臺的需求同時取決于其他用戶的使用、平臺本身的服務質量及其平臺鏈接內容的數量和質量等。這種“生態”化的平臺發展趨勢,說明互聯網平臺經濟具有不可忽視的外部性與復雜的網絡效應。此時,如果機械地套用工業時代的“壟斷”概念對其進行衡量與監管,無疑是不符合互聯網平臺經濟發展規律的。如在被譽為我國互聯網反壟斷“第一案”的“奇虎公司訴騰訊公司壟斷糾紛案”中,最高人民法院對相關市場的認定、是否具有市場支配地位、是否具有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等問題作了重點分析。同時,判決書中明確提出,互聯網平臺經濟的主要競爭點在于平臺之上的增值服務與廣告業務。可見,對互聯網平臺經濟進行監管必須跳出傳統模式的窠臼,以雙邊市場為前提進行考察。[1]
(二)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信息不對稱現象
經濟循環中的信息不對稱既損失效率,也制造風險,金融機構則是解決這些問題的基本工具。這個規律從工業時代延續至今,始終在不斷驗證自己,直到迎頭撞上同樣善于解決信息不對稱的互聯網。[2]各種互聯網金融模式的創新,實質上就是對運用技術手段緩解信息不對稱的探索。互聯網平臺經濟的最大特征在于擁有海量數據的支持,可以通過大數據、云計算、移動互聯網等技術實現信息對稱,從而降低交易風險。因此,有學者將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雙方假定為“完全的信息擁有者”。[3]獲取信息的目的在于對其進行分析并作出結論,以此來預測交易對象未來的行動、擴大對交易結果的認知規模。[4]然而,應當看到,供需信息的對接只是整個金融體系中最基本、也最沒有技術含量的部分,金融真正的精髓在于任何一種信息不對稱都有相對應的損失概率,誰能把這一數值準確計算出來,誰就能夠以最小的成本贏得最大的收益。這其實構成了另一個層面的信息不對稱——只有極少數金融機構擁有這樣的風險識別能力。[5]就互聯網平臺經濟而言,實際上其只是解決了最基本的供需問題,最難的風險識別則從單選變成了多選,皮球踢回給了客戶。如國內近幾年風靡一時的P2P網絡借貸平臺,由于社會征信系統匱乏、技術引入率低、運營模式單一,使得出借人、平臺和借款人之間的信息嚴重不對稱,面臨多重風險。
(三)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負外部性現象
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負外部性主要指各個市場主體在通過網絡參與市場經濟活動的過程中給其他主體帶來的危害,即額外的成本負擔。因信息搜索結果受到競價因素的干擾而導致其相關度嚴重失真,不僅是一種對用戶知情權的變相侵犯,而且損害了互聯網平臺與用戶直接的信任關系,不利于平臺經濟的發展。目前,為用戶提供真實的、具有相關性的信息義務與競價排名盈利模式之間的矛盾已成為搜索引擎服務商在運營中難以平衡的難題。如2016年4月,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學生魏則西因患滑膜肉瘤病逝,其生前稱在治療過程中使用了百度搜索治療方法并選擇前往排在搜索結果首位的醫院進行“生物免疫療法”,結果導致病情惡化。后經各方信息證實,該療法對滑膜肉瘤并無效果。“魏則西事件”發生后,互聯網帶來的負外部性現象開始引起各界的重視。國家網信辦在對“魏則西事件”的調查結果中提出了三點要求:一是對醫療類服務應加強清理整頓;二是排名算法的標準應從付費數額轉向信譽度為主要權重,商業推廣應加注醒目標識;三是搜索平臺具有先行賠付義務。可見,平臺主體在某些特殊領域內具有更高的責任標準與要求。在2016年9月1日起施行的《互聯網廣告管理暫行辦法》(工商總局令第87號)中將競價排名定性為互聯網廣告,這表明了政府對競價排名的基本態度。筆者認為,在互聯網領域,新技術、新商業模式千變萬化,如果僅依靠政府在問題出現后不斷加強立法、管理,成本是十分高昂的。因此,必須采取一種更為靈活的、能夠統合更多主體力量的治理模式,以解決互聯網平臺經濟中不斷出現的新問題。
二、互聯網平臺經濟的治理模式轉型
(一)規制對象向“平臺”轉化
在傳統的工業經濟治理中,由于市場是由買賣雙方自發形成的,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場所而不具備利益訴求,故此政府規制的重點主要放在監督和保證經營主體合法經營的同時保護消費主體的合法權益上。而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運行是建構在一個個具體的平臺之上的,平臺不僅與傳統的抽象市場一樣將有相互需求的主體聚集在一起,促進各方的互動溝通,而且其自身亦具有強大的利益訴求,并切實地參與到市場經濟活動中。這種功能上的突破決定了政府規制的對象已由抽象的市場轉化為具體的平臺,治理模式也應從傳統的“命令-控制”型規制向協同、合作轉變。
一方面,互聯網平臺經濟中所呈現出的服務提供與內容提供相互融合、相互滲透的趨勢使得傳統的“命令-控制”手段無法對其進行有效識別、涵蓋。在互聯網平臺經濟發展的最初,互聯網平臺大多以單純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即“信息運輸管道”的形式存在,其不主動制作與發布內容,僅為平臺雙方提供信息發布的渠道。此時,政府規制的對象仍是網絡內容的提供者與接受者,對于平臺本身通過類型化的行政手段與事后的司法控制便可輕易實現監控。然而,隨著技術的發展,人們對信息搜索效率的需求越來越高,要求單一平臺提供的服務也更加綜合化、全面化,同時互聯網平臺經濟自身發展、盈利的需要也使純粹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幾乎不復存在,這就使得傳統的“命令-控制”手段已很難鑒別出網絡服務的類型并及時選取相應的工具對其予以規制。目前,政府在處理市場失靈問題時往往采取一些非正式的手段如行政約談、協議、調查等,也表明現有的規制工具已經越來越難以治理新型經濟現象,政府不得不采取試驗性的、柔性的手段進行暫時性的監管控制,而這正是合作治理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
另一方面,規制對象向互聯網平臺的轉化意味著必須正視平臺的外部性。互聯網平臺之上鏈接的主體越多、增值服務越多,以此形成的利益關系便越是錯綜復雜。為妥善協調不同利益關系與訴求,就必須采取協商、合作的方式來進行治理。經濟學理論認為,外部性的大小取決于經濟活動的成本與收益是否全部由參與者承擔,而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開放性、綜合性等特征使得平臺經濟中主體的活動會對其他領域造成連帶性的影響,這意味著無論是正外部性還是負外部性,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都將得到成倍的放大,政府在規制時欲使其內部化將會面臨很多困難。以網約出租車為例: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管理辦法(試行)》征求意見稿要求網約車司機需具有本地戶籍,本意是將網約車帶來的外部性內部化,根據城市特點進行人口調控、治理交通擁堵和城市功能疏解,[6]然而該規定卻引起社會各界的質疑,認為有就業歧視嫌疑,有失公平,也不利于新型經濟的發展。[7]科斯定理認為,在零交易成本或低交易成本的條件下,通過各方的協商談判,可以使各方實現產權的最優配置從而使外部性盡可能降低。[8]可見,為更好地解決外部性即盡可能多地協調平臺經濟參與者的利益,合作治理模式將是一種具有極大優勢的方法。這樣,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各個參與者都能擁有更多的渠道去獲取完全信息,并可以通過各種技術手段更準確地預測和識別其他參與者將會采取的行動以及該行動可能帶來的成本或收益。
(二)規制結構向“網絡式”轉化
傳統的“命令-控制”型模式中,權力傳導結構呈現出層級式的金字塔形態,其原因在于:由于工業經濟中政府是大部分公共產品的所有者與提供者,因而具有信息優勢和管控優勢,能夠對行政相對人加以管控。然而,互聯網平臺經濟具有“共享”的特質,任何個體都可通過互聯網平臺將自己所有的資源有條件地轉讓、分配給需求該資源的一方并獲取相應收益,[9]這就使得政府不再占據原有的信息與管控優勢,不得不依賴于資源的所有者進行合作式的治理。同時,因共享資源的存在,不同經濟主體將形成具有共同利益的群體,為獲得共享資源的收益,群體內部與群體之間亦必須進行合作。共享經濟中的資源具有分布式供給的特點,因而資源之上的所有者便形成了網絡化的結構。在此結構中,由于各個資源的所有者具有相互依賴性,在經濟活動中就會在行為、成本、收益等各方面相互影響。為加強資源流通、降低交換成本、提高共享收益,網絡結構中的各主體也不希望再通過政府層層傳達行政指令,而更傾向于自己直接參與治理,在平等主體間的充分對話、溝通中達成資源交換與互補。雖然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選擇理論認為,所有個體都將因追求短期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而產生“搭便車”行為,因而共享經濟中的自發性的合作是不可實現的,但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主體資源之間的高度依賴與網絡化結構的形成使得個體都具有了“短期自利的決策在長期而言對自己不利”的意識,快速發展的互聯網又將“長期”的預測和實現變得更迅速、更清晰,因此個體在決策時會有意識地傾向于以合作的方式來獲取長期收益。這種收益不但是最大化的,也可能是在互聯網背景下唯一可獲取的可靠收益。
(三)規制目標向“利益協調”轉化
傳統的“命令-控制”規制模式中亦存在“利益協調”的規制目標,但其更多是注重維持社會穩定與市場秩序,甚至可能為秩序的維持而犧牲一部分經濟主體的利益乃至造成經濟活動的失衡。這是因為在工業經濟中,微觀經濟主體被看作是“經濟人”,將按照“理性”“自利”的原則安排自我行動,需要政府采取控制性的手段來維持宏觀經濟運行。而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平臺增值服務的多樣化與連接主體的復雜性使得參與互聯網平臺經濟的主體不斷向“小”和“個性化”發展,不同主體間的需求具有巨大差異。正如美國行為科學家埃德加·沙因在《組織心理學》一書中所言,因個體具有不同的需求與能力,其工作動機的復雜性與變動性將極大增強,“經濟人”們的選擇與行為越來越難以預測,此時如規制目標仍然著重于秩序的維持可能會激起更深的矛盾,無助于復雜經濟現象與行為人心理的判斷,因而規制目標必須更多向“利益協調”轉化,這種轉化亦增加了主體相互合作治理的可能。
就互聯網平臺經濟而言:其一,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運行沒有先例可循,存在強烈的不確定性與多變性,任何身處其中的主體均不可能獲得全部信息,亦均不可能具備足夠的信息收集、鑒別與處理能力,為在個體“有限的”理性前提下作出自利性選擇,行為者只能選擇相互合作,兼顧可能產生沖突的利益。其二,“個性化”需求是利益訴求在平臺使用中的具體表現,互聯網平臺經濟的發展正是建立在不斷滿足人們個性化需求基礎之上的,這意味著以往處于被動地位的消費者逐漸掌握了主動性,促使互聯網平臺為滿足多樣的需求而連接更多的主體、提供更多的增值服務,也只有互聯網平臺才具備這樣強大的資源整合和資源增值能力。這種主動性同樣表現在治理中,只有主動參與治理,與不同的主體對話協同,才能與個性化的需求相對接。其三,為在新型經濟形態中滿足自身治理正當性的需要,政府需要通過不斷學習和積累經驗來提升治理能力。顯然,深入了解不同的利益訴求并在此基礎上與不同主體溝通交流才是最佳方案。當然,這種溝通交流并非簡單地聽取意見,而是一個持續不斷的對話——出臺方案——反饋——再對話——修正方案——再對話——實施方案的過程。即使經過協商的方案已經開始實施,亦有再對話并進行修正的可能,這也正是合作治理的本質要求。
三、互聯網平臺經濟中合作治理的建構路徑
合作治理理論最初誕生于公共管理領域,被認為是“民主赤字”背景下對原有政府無法妥善解決的復雜命題的積極回應。[10]在“公共池塘”實踐經驗的基礎上,美國的政治經濟學大師奧斯特羅姆很早就意識到,經濟活動的參與者可以既不通過政府也不通過市場來制定規則,而是由集體成員通過一系列的內部規則來維持自己所有的資源的可持續使用。[11]由于社區層面的決策制定是通過集體成員的積極參與在公共所有權機制下發生的,而傳統的政府規制形成于根本不掌握資源的官員手中,因此兩者是截然不同的。[12]這種多中心下的合作自主治理理論強調賦予社會組織充分的自主權,目的在于擺脫集體選擇的困境。依據互聯網平臺經濟及其規制的特點,筆者認為,互聯網平臺經濟應采取合作治理模式,可以從信任關系、互動機制與法律保障三方面加以建構。
(一)增強多元主體間的信任關系
多元主體間的信任是合作治理的基礎。合作治理本身是不同主體共同采取協調行動的一個持續性的過程,各個主體能否發揮其治理功能直接取決于相互間是否存在強大的信任關系。信任關系的本質是治理民主性的證成,[13]即政府、行業、公眾等主體之間與其內部是否具備合理期待與是否能夠持續不斷的一種互動、合作關系。[14]奧斯特羅姆認為,合作治理的制度設計必須解決三個與“信任”有關的難題:制度供給、可信承諾和相互監督。這三個難題之間是層層遞進的邏輯關系,其中,合作治理本身意味著一種新型制度供給方式的形成,但個體“搭便車”的動機卻將導致制度供給這個公共物品的失敗,因此解決該問題的關鍵在于“建立信任和一種社群觀念”。[15]而可信承諾即如何保證合作的所有主體均能“長期地”遵守和認同規則的問題。尤其在沒有外部強制時,一個合作的群體“必須激勵他們自己去監督人們的活動、實施制裁,以保持對規則的遵守”。[16]這種遵守可以通過相互監督的分權方式完成。[17]
在互聯網平臺經濟中,信任關系的建立可分為三個層次:一是通過平臺之上足夠信息的獲取增強個體理性。平臺連接的主體越多,通過平臺獲取的信息量就越大,而平臺本身保證了獲取信息的相關性,能夠初步篩選有效的信息。平臺作為信息管道而非信息的制造者與提供者,可以通過契約、第三方擔保等形式為連接的各主體提供保障,以增強主體間的形式型信任。在利用平臺與平臺提供的各種工具的前提下,參與平臺經濟的主體將逐步提升理性,提升信息篩選、甄別與處理的能力。二是責任氛圍的營造。隨著主體理性的提升,形式型信任已不能滿足主體間深入交往的需求,各主體要求通過更具體的途徑以深化、擴展這種形式型信任,即從利用工具層面上升至創造環境層面。此時,平臺內會逐步形成責任認知與承擔的良好氛圍,經濟活動趨于穩定,各主體開始習慣使用協商、合作方式處理問題。三是形成實質性信任。此時協商、合作的習慣固化為正式的制度,這種制度更多是以平臺規則規章、行業自律公約等“軟法”的形式呈現,由各主體共同制定并自覺遵守,發生糾紛時亦有相應的懲罰賠償機制,一個生態化的平臺系統由此正式形成。
(二)建立多元主體間的互動機制
相較于“命令-控制”型規制模式,合作治理最顯著的特征是由單一的“管理”主體向多元“治理”主體轉變。然而,僅僅加入其它主體并不能直接產生合作治理的整體性效應,如何避免多個主體在治理中的簡單相加、使不同的主體在合作治理模式中的功能得以發揮,最關鍵的是建構能夠使多元主體進行有機聯系的互動機制。該機制應具有平等信任的主體關系、開放兼容的主體結構、多向互動的運作方式三大要素。
⒈平等信任的主體關系。主體之間的信任是合作治理的基礎及其穩固性的保證,而法律中的平等指的是不同主體之間相互同等對待的社會關系。[18]其基本要求是平等享有權利與平等履行義務,具體表現在合作模式上,即各主體共享資源、共享裁量權,并共同承擔因裁量權行使而引發的責任。首先,平等與信任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雖然在不同的規制模式中均存在對主體間信任的要求,但信任的程度是不同的,合作治理中所需求的信任程度比以往任何一種治理模式都高,這是由于治理網絡中的主體地位是相對平等的,而且主體間必須相互信任才能在平等的基礎上協同行動。其次,平等信任的主體關系有助于各主體在合作治理中進行靈活的協商并相互依賴,在一方提出意見時,其余各方應就該意見作出有價值的回應。傳統的公眾參與之所以與合作治理不同,正是因為其更多的是強調形式上的單向的意見輸送,忽略了政府部門對公眾意見的回應(或者政府總是以防衛性的方式回應),[19]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規制過程中政府與公眾的權利義務失衡,無法滿足平等信任的要求。此外還需注意的是,平等并非絕對平等,而是各主體依自己的優勢、能力與所掌握的資源發揮各自的功能。
⒉開放兼容的主體結構。開放兼容的主體結構是合作治理的基本要求。目前,良好的法治環境為各類行業主體與社會公眾參與規制帶來了機遇。“保證受行政決定影響之所有利益都獲得代表的政治機制”有助于解決大量競爭利益產生的沖突。[20]在開放兼容的主體結構內,每個單位都可能是(小范圍內的)中心,而放眼整個社會網絡,每個單位也都不是中心。眾多的“小社會”相互連接,從而完成治理的整體化。互聯網的開放性和無邊界性與互聯網平臺經濟活動參與者的開放性相伴相生,任何將治理主體予以強制限定的努力都將陷入另一種形式的僵化,從而違背合作治理的初衷。治理主體的開放則符合民主性的要求,政府及其所屬機構、行業協會、企業、專家、公眾及任何形式出現的社會組織等都有可能受到互聯網平臺經濟活動的影響而成為合作模式中的治理主體。
⒊多向互動的運作方式。多向互動的運作方式是指主體在依照一定的規律進行治理活動的過程中,對網絡各個結點之間進行治理使其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并以達到多元利益的協調為共同目的的行動過程與方式的綜合。主體之間僅僅互為平等開放,有可能會造成意見僅被表達而不被采納、手段僅被實施而無成效等后果,使合作流于形式。多元主體的合作之所以能發揮整體性效應,很大程度上緣于依規則產生的互動行為。多向互動方式包括就某一問題或領域簽訂公私間契約、設立如協商委員會等專門機構、確定協商具體規則等。在一方表達意見時,其余各方必須就該意見作出是否采納、為何采納、如何采納的回應。這也將有效避免單方意見受價值偏好或知識范圍影響而帶來的片面性。如可由政府主體主導政策方向,而其他主體的自律規范、運行規則等也將對政府行為產生實質性影響,影響的內涵既有“命令-控制”模式中的服從,也有形式或實質上的參與,更包括不同主體之間的相互監督。
(三)加強合作治理的法律保障
合作治理中主體功能的發揮必須以法律進行規制并保障。《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加強互聯網領域立法,完善網絡信息服務、網絡安全保護、網絡社會管理等方面的法律法規,依法規范網絡行為。”因此,合作治理的過程也是依法治理、依法監督、政府法治、公正司法與法治保障的過程。可以說,法律保障是清除傳統治理模式中各主體的功能障礙并保障各主體在合作治理模式中發揮各自功能的最佳進路。
在目前的治理模式中,就政府主體而言,因互聯網平臺經濟發展迅速以及自身所掌握的信息有限,往往難以認定平臺經濟的合法性,故相關部門在監管時容易出現職能交叉、選擇規制工具的成本高昂等一系列問題。就行業主體而言,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進入門檻低、經濟行為的虛擬化使得行業主體與政府、公眾之間的信任關系薄弱,再加上自身的“私益”與治理的公共利益目標存在天然的矛盾,導致行業主體難以充分發揮應有功能。就公眾主體而言,其作為互聯網平臺經濟的最主要用戶,本應在平臺經濟的治理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雖然政府在傳統規制模式中也重視公眾參與的必要性,但這種公眾參與多注重于實現程序正義,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實質正義的內容。互聯網平臺經濟的“信息海洋”雖然有助于解決傳統規制中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卻也提升了有效信息篩選與分析的困難,因而公眾意見的提供呈現出形式化與非理性的障礙。
對此,筆者認為,就政府而言,在行政理念方面,應以用戶(公眾)的真正需求為導向,厘清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利用市場來實現公共事業的目標;在行政組織方面,其設置應以行政任務的實現為導向,賦予行政組織主動和彈性活動的空間,并構建組織間的爭端協調機制;在行政手段方面,應運用干預性較柔和的規制工具,通過規范化的制度使社會與市場能夠實質性地參與到規制的過程當中,并使工具的運用面向行政過程而非結果,以降低規范成本、保障行政行為的合法性。就行業主體而言,應切實從政策制定、權益保障、技術支持等方面參與到治理過程中來。行政法應對行業主體的地位提升與作用增強給予回應,并施加以公私責任相結合的約束來控制其治理權利的行使。在鼓勵平臺企業進行自我規制的同時,以完善的外部機制規范、引導其自我規制的行為,并在法律制度上完成與行業協會自治軟法的銜接,構建完善的多元法治體系。就公眾主體而言,應通過協商對話、服務外包、合作執法等多種形式“實質性”地參與合作治理。利用互聯網平臺經濟的先進技術手段保障公眾參與的理性,并通過商談式的說明理由制度保障公眾參與的有效性。
綜上,互聯網平臺經濟是一個有機結合的綜合體,對這個綜合體進行治理需將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個體連接起來,其本質就是使各方共同受益、協作共贏。因此,多元主體合作治理模式相較“命令-控制”型規制與互聯網平臺經濟具有更高的匹配性。這是因為:第一,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運行沒有先例可循,高度的不確定性風險使得任何經濟活動主體都不可能具有完全信息,也不可能具有完備的處理信息能力,必須借助與經濟活動相關聯的其他主體力量進行相對理想的決策選擇。第二,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主體之間具有高度的資源依賴性,在資源利用方面“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交織,自我利益的取得與他人利益的取得相互影響,利益分歧與共享既沖突又必須共存。第三,在不斷的資源交換過程中,多元化的經濟主體相較于傳統的經濟形態具有更多的渠道和更快速的工具以獲取和分析信息,這種能力的大幅增強意味著行為模式改變的幾率、行為改變的結果理性將同步提高。第四,種種主觀、客觀的因素促使著多元經濟主體必須建立一種協商對話機制以進行信息的提供、交換與反饋,這種機制本身便意味著自我欲望的約束與對他人需求的接納,在此基礎上各主體更容易采取共同行動,合作達成利益的最大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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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丹)
The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of Internet Platform Economy
Wei Xiaoyu
Abstract:The Internet Platform Economy is reforming people's life.However,it also has the monopoly, information asymmetry and externality phenomenon and its regulation object,structure and goal are changing.Under this background,the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mode,which i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polycentric governance”,corresponds to the Internet Platform Economy.To build the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mode,we should strengthen the trust relationship among multiple subjects.Besides,it is important to design an interaction mechanism,which can connect multiple subjects and use rule of law to ensure governance progress.As a result,we can reach the interests balance among public advantages,industry development and citizens' rights safeguard.
Key words:Internet platform economy;collaborative governance;government regu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