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長夜（七）

秦文君

王子叫個不停，“石磊，小石頭，出來！讓我進來和你一起。”

敲墻是無濟于事的，王子感到絕望，他從房間轉到客廳，尋找小瑪麗，她聰明，或許有更好的建議，可是小瑪麗和月月全都不見了，連菜頭也不見蹤影。

他們逃走了？王子站在門廊里叫他們的名字，可是不見回音，他繞出小花園想去敲小瑪麗家的門，可她家的窗戶里黑著燈。

他走進她家的花園，陷于孤獨中的他急于找同伴，找到同伴他會煥發無窮的勇氣。路過太湖石小假山時他下意識地想：小瑪麗和月月去哪里了？一分鐘前他聽到她倆嘰嘰喳喳地說笑來著，菜頭怎么也溜走了？好兄弟石磊不見了，他無所謂嗎？

靠近黑森林一隅的柵欄邊傳來輕微而古怪的響動，似乎是壓抑著的干干的笑聲，又似乎不是笑聲，難道菜頭他們在搞惡作劇，故意和他玩捉迷藏？王子出其不意地躍起，對有著黑黝黝的杉樹影的僻靜之處大叫一聲：“不許動！”

一只很大很大的怪鳥從夜幕下黑乎乎的杉樹叢中飛起來，雙翅撲騰起一陣巨大的涼風，王子看見怪鳥綠瑩瑩的眼睛，如同小功率的燈泡，它掠過黑色柵欄襲擊王子。機靈的王子忙低頭躲讓。它箭一般掠過，利爪抓傷了他的頭皮。

黏稠的液體順著額頭淌下來，王子喊起來：“來人啊，來人啊。”

這時他聽見有汽車的轟鳴聲，開過來的汽車的車頭閃著極亮的燈光。是小瑪麗的爸媽回來了。

“你受傷了，頭上在流血。”小瑪麗的爸爸說，“傷得不輕。”

王子接口說：“叔叔，你能幫我找同學石磊嗎？”

“哦，找人的事情先放一放，最緊急的是你在流血，處在危險中，需要救護。”

小瑪麗的爸爸白醫生長得不像一個醫生，醫生應該強壯些，臉色紅潤，因為他們有本事對付細菌和疾病，而這個醫生病懨懨的，像個病人，這是很費解的，他能治好病人的病，又有一大群醫生朋友，為什么治不好自己呢？

王子對白醫生有強烈的陌生感，可是事到臨頭了，就顧不上那莫名其妙的緊張，甚至來不及解釋事情的起因，只說：“白叔叔，我想到你書房里去。”

“這個愿望很迫切嗎，小朋友？”白醫生不以為然地說，他把小孩都叫“小朋友”，不叫名字，也許是怕叫錯了，也許是傲慢。

“非常急，我的小房間和你家書房是連著的，我同學石磊說不定在你書房里等我。”

白醫生無聲地笑笑，說：“小朋友，你的頭皮是爬樹時摔破的嗎？”

“是黑森林里的一只鳥，一只兇惡的鳥用大爪子抓破了我的頭皮。”王子說道。

小瑪麗的媽媽聽見王子說的話，朗聲笑起來。別人都叫她大瑪麗，聽說她原來叫別的名字，自從有小瑪麗后就不要過去的名字了。每次王子叫“大瑪麗阿姨”時，她都知道是叫她，這就夠好的了。

大瑪麗阿姨說：“王子，你需要一杯水。你的頭皮受傷的原因，總得靠譜啊……你忘了我們生活在城市的小區里，不是在密密的原始森林里。”

她叮囑白醫生不要在頭皮上留下疤痕，說：“王子將來要做電影明星，專門演王子，如果有了疤痕會有影響的。”

“我沒有想當電影明星。”王子解釋說。

大瑪麗阿姨嘴里輕輕地說著：“小可憐，你的傷口真是可怕，像老農民在你頭上犁地一樣。疼吧？”

王子心急火燎地說：“我想去你家書房看看，石磊，他剛才從我家墻里穿到你家來了。”

“又說好古怪的話。”大瑪麗阿姨風風火火地說，“我家小瑪麗呢？我怎么沒看見我的寶貝呢？”

“我找不到她了。”王子說。“你們沒在一起用晚餐嗎？” 大瑪麗阿姨問。

“小瑪麗打電話給她媽媽，說到你家搞聚餐，還答應我們可以晚點回家。現在的小朋友真會享受，吃山珍海味平常得很，我小時候過生日吃到一只荷包蛋就要高興一整天……”

“我們吃飯時還好好的，飯后就，就……”王子一時語塞，說，“石磊去追一只蜘蛛……我看見他跑進我家的墻里去了。”

大瑪麗阿姨有點生氣了，對白醫生說：“幫他包扎后去接女兒回家吧，小孩的晚餐比我們的老同學聚會還長！都玩瘋了。”

白醫生給王子做清創， 王子疼得直哈氣，一邊說：“沒事，叔叔，能不能快一點？我要去書房。”

“你對我的書房那么感興趣？”白醫生忙著給王子的傷口消炎，涂藥水，他找出團成一團的繃帶，說，“醫生的書房比較神秘，有傳說中的頭蓋骨、死小孩，還有些神奇的藥水，你也這么認為是嗎？”

王子說：“我現在能去嗎？”

白醫生說：“小朋友，你媽媽在嗎？我得跟她談談你的傷勢，你需要吃藥片，喝藥水。”

“媽媽還沒有回家呢。”王子說。

“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呢，如今的小媽媽都喜歡在外面享福呢。”白醫生嘀咕說，“你獨自在家感到孤單了吧？”

等白叔叔粘好橡皮膏，王子像彈簧似的跳起來，直沖白醫生的書房。

書房里一片寂靜，白白的墻，白白的窗簾，不見人影，滿屋子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小小的絕望令他腦子昏昏然的，真的成了需要打針吃藥的病人了。

王子失望極了，他用挑剔的目光看著書房四周，希望找出一些破綻，可書房的幾面墻都是完好的，涂著發亮的白色涂料，連細小的裂痕也沒有，哪有迷人巷的出口啊。

挨著王子房間的那面墻，是書房最大的一面墻，放著一人高的櫥柜，櫥里有一些瓶瓶罐罐，有不少泡在福爾馬林藥水里的標本，不去細看還不算可怕，好像走進醫學博物館，但是白醫生的寫字臺超級可怕，很大，好像一個手術臺，桌上堆著發亮的鋸子和刀，還有人的殘肢。

“小朋友。”白醫生在王子身后叫了一聲，王子打了個激靈，嚇了一大跳。

“這是你的藥片。”

白醫生伸過來的白瘦手心里放著一把藥片，王子避讓不開，他慌慌張張地拿上藥，說：“好，好吧，我，我走了。”

王子心情沉重，他跑到自家花園里找伙伴們，可是哪里有啊。月亮升上樹梢，看著滿地的樹影，他心里祈求時光退回到黃昏時分。他懷著僥幸心理跑進自己的房間，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面白墻，以及謎語一般的掛鐘，幻想拱形的迷人巷再次出現，他可以伸手把石磊一把拉出來。

可是無論他怎么拍墻，它都變成了一面不作回音的墻，王子預感到事情不妙。

老房子里死靜死靜的，像荒漠上一萬年都沒人來過的石頭堆，從來都沒有熱鬧的人氣。

他準備給爸爸打電話，這時門鈴響起，他打開門，見是白醫生來了，要接女兒回家。王子告訴他小瑪麗不在這里，白醫生馬上叫來了大瑪麗阿姨。

大瑪麗阿姨睡眼蒙眬的，一邊打哈欠一邊說：“她是不是生我們的氣了，故意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