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中的渴望與癲狂

文 《法人》特約撰稿 孫爽

咖啡成癮者越來越多，但很多人并不了解咖啡的歷史。《咖啡癮史》是一本讓你對咖啡世界觀改觀的書，更是一位“咖啡瘋子”對咖啡的“朝拜游記”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咖啡已經成了我生活里的必需品。每天早晨的一杯咖啡自然必不可少，各種小憩、聚會、加班甚至會議中，咖啡也都是不缺席的配角。仔細想想，身邊的咖啡上癮者也越來越多，有朋友喂奶期間仍舊每日照喝不誤。對咖啡因敏感的表妹，下午來上一杯就會失眠整晚，但她還是經常禁不住誘惑；更有喜歡旅游的閨密，在全球走過的每個城市，只要有咖啡館的地方，都會進去喝一杯，聲稱是“體味本土咖啡味道”。

有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的咖啡消費市場規模700億，2020年將有望突破3000億，實體店和線上銷售齊頭并進，市場發展潛力興盛不衰。就像幾千年歷史的中國茶一樣，能突破全球背景下的跨文化傳播壁壘，說明咖啡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飲品。《咖啡癮史》這本書，深入記述了咖啡發源直至風靡全球的歷史，讓人耳目一新地了解它對人類文明進程的影響。

咖啡瘋子的“朝拜”之旅

這本書的作者斯圖爾德·李·艾倫實際上更接近一個咖啡瘋子的形象，他像堂吉訶德一樣勇往直前、艱難涉險，走遍了四分之三個世界，去“朝拜”各個咖啡勝地。除了拜訪各國研究咖啡的學者、機構和圖書館，斯圖爾德大多數時間孤身一人探索于“充滿侵略與殺伐、奴役與貪婪，灑滿血淚的咖啡發展歷史中”，從埃塞俄比亞出發，經阿拉伯到埃及、伊朗、土耳其，到達歐洲，從靈魂到肉體，無不驚心動魄地體驗著數百年間咖啡帶給人類的渴望和癲狂。

他登上隨時都可能傾覆于茫茫大海的小船，徒步穿過危險叢生的邊界禁區，和倒賣假古董的跨國騙子集團周旋，喬裝成伊斯蘭教徒去參加神秘詭異的宗教儀式，拜訪女巫師讀者為他捏一把汗，他卻在期待所搭乘的船壞掉，以便得到更多的探險經歷。

19世紀伊斯坦布爾的咖啡館

斯圖爾德的冒險精神，令他探尋到的咖啡歷史活色生香。當他寫到埃塞俄比亞西部奧羅摩族以獨特的儀式用咖啡豆表達生殖崇拜時，我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野性而虔誠的原始部落：“傍晚殘陽下，族人們或肅穆而立，或謙卑而跪，族長正以莊嚴的神情念出一串串神秘的咒語，他揮動著手里的權杖，孔武有力”，而我則被咒語里的魔法捕獲。咖啡的香氣氤氳在潛意識深處，對咖啡文化的感性認識隨之萌生滋長。

而更多關于咖啡的八卦逸聞作為背景資料在書中隨處點綴，讓斯圖爾德的冒險更加豐富多彩，也為咖啡愛好者增加了許多談資。你知道意大利卡布奇諾上面的鮮奶油有天使光環的寓意嗎？你知道土耳其婦女曾經可以因為丈夫提供的咖啡豆不夠而提出離婚嗎？你知道現代辦公室的裝修布局和風格源自早期的咖啡館嗎？你知道巴爾扎克、貝多芬、拿破侖與咖啡之間的故事嗎？你知道第一本現代雜志誕生于英國哪家咖啡館嗎？在咖啡歷史演進的每一步里，都有人類孜孜、上下求索的身影，所有關于咖啡的人、事、物都值得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探尋和玩味。

咖啡替代飲酒催化文明滋生

作者斯圖爾德篤信咖啡的神奇，由此深入挖掘出咖啡對于人類的影響和意義。對于傳統的宗教，他總結“每一個宗教都有它神圣的飲料，基督教有紅酒，佛教有茶，伊斯蘭教是咖啡，而印度教則是牛乳”。而他更看重的，是咖啡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扮演的角色。

19世紀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儒勒·米什萊認為咖啡開啟了西方文明，建立了有別于此前的酒鬼社會的理智型社會。斯圖爾德則在書中詳細描繪了這黝黑的飲品對歐洲社會生活的顛覆和重建。在咖啡傳入之前，歐洲是一個啤酒社會，“1660年的巴黎有超過 100個宗教假日，每個假日的高潮都是當時非常流行的馬拉松飲酒比賽”。

斯圖爾德寫道：“許多工廠的員工早上都

會有休息時間喝啤酒。一般他們都在早餐喝啤酒，午餐喝麥酒，晚餐則喝更強烈的黑麥酒，而每一餐之間也會隨意喝幾杯。一般的北歐人，包括婦女和小孩，平均每天喝三公升啤酒，差不多是兩箱六罐裝啤酒，而且他們喝的啤酒的酒精成分比一般的高很多。社會上較有權勢的人，譬如警察，還會喝更多。”

這樣的飲酒風潮，產生了喝醉酒的醫生、醉醺醺的政治人物，還有酒后宿醉的將軍。接踵而來的就是瘟疫、饑荒，還有可怕的戰爭，再加上使用迷幻藥的教宗。可想而知，當功效截然相反的咖啡進入歐洲時，會帶來怎樣的革新。當時控制英國議會的清教徒認為咖啡有治療醉酒的作用，而它的影響遠遠不止這些——咖啡館經常成為提倡和鼓勵政治討論的地方以及科學和藝術的聚會場所；人們變得更加勤奮，書記官隨著咖啡館的增加變得清醒，就連早上喝酒的休息時間也慢慢被替代；咖啡增加了人們的財富，許多咖啡館是世界上最有勢力的企業的前身。

而說到咖啡對社會的影響，斯圖爾德充滿浪漫和理想主義地寫道，它讓政府更民主，奴隸制度消失，戰爭減少，而人民的生活水平和讀寫能力也有破天荒的進展在這個“咖啡瘋子”的眼里，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豆子竟在歷史的長河中激蕩出如此宏大的變革和豐富多樣的文化，給人一種全新的啟發和感受。

咖啡是極具包容性的歷史文化符號

在生物進化史上，此前任何時期的800年都只是彈指一瞬。但對人類文明進程而言，咖啡被發現以來的800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遷。人類為了追求永無止境的欲望不斷地選擇和揚棄，選擇文字來記載經驗，選擇哲學來承載思想，選擇宗教來寄托靈魂，選擇藝術來陶冶性情，而咖啡，無意中被人類用來催化文明，并最終放下武器，用和平來平衡利益沖突，以謀求更加長遠的發展。

人類借助咖啡作用于自身神經系統上的功能特性，膨脹著欲望、孕育著信仰，在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滲入咖啡的濃黑液體，卻像火一樣點燃了生命的激情，也灌溉了文明啟蒙之芽。咖啡無言且溫情，在苦澀與香甜中，在各種民族和各種文化之間滋潤著人類，推動著文明。

無論如何，咖啡已經毋庸置疑地成為一種極具包容性的歷史文化符號，阿拉比卡咖啡樹的傳播路徑與歷史同期的殖民帝國擴張不謀而合。著名咖啡大師韓懷宗的《世界咖啡學》一書中也提到多民族文化碰撞對咖啡世俗化的推動作用：明朝三寶太監鄭和七次下西洋，以茶磚饋贈友邦，向異族統治者展示中國的泡茶待客之道。阿拉伯部族從中得到啟示，從而加速了15世紀末16世紀初咖啡世俗化的腳步，“催化阿拉伯咖啡邁出宗教與醫藥的圍墻，成為普羅大眾的飲品。”這些都為咖啡打上了不同地區和民族的印記。

讀過《咖啡癮史》，你會發覺，咖啡背后的文化歷史積淀所帶給我們的精神上的愉悅，絲毫不遜色于它作用在人類生物學神經上產生的愉快感。咖啡的制作過程，它的各式名稱和原料搭配，甚至是它香甜濃郁的口感，都蘊含著人類社會的民主與進步、傳統與創新、過去和未來。咖啡作為人類文明的載體之一，用它超越任何民族的姿態，把交融共生的世界文化展現在我們的面前。

如果把人類整體看作是一個巨人魔法師，那咖啡就是供他驅使的神秘力量，他撒豆成樹，開枝散葉，激活了人類對幸福的渴望，并使之在卓絕的追求中幾近癲狂。斯圖爾德用他執著的腳步將人類與咖啡同舟共濟的800年時光穿成一條精美的項鏈，并以無比虔誠的姿態供獻給他心中的信仰。

哲學家周國平曾言：“我們擁有許多不甘寂寞的信仰呼喚者、精神吶喊者和文化討論者，少的是宗教、哲學、藝術上的真信徒甚至真虛無主義者。透底地說，真正精神性的東西是完全獨立于時代的，它的根子要深邃得多，植根于人類與大地的某種永恒關系之中。唯有從這個根源中才能生長出天才和精神杰作，他（它）們不屬于時代，而時代將跟隨他（它）們。”這句話簡直是對斯圖爾德咖啡冒險之旅的完美詮釋。掩卷冥思，我仿佛看到他在紐約時代廣場中央佇立回望，整個時代和歷史都在他的背后，喧囂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