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如何穿過沒有橋的河流

□ 滄海沙

香港中文大學

出了地鐵再走幾十步就是校門，刷卡而入，封閉型過道的局促和逼仄便一下子開闊起來。最喜歡進門的那一小片綠地，是安靜的夏天的傍晚，暮色四合，成群的男生女生正朝著不同的方向穿梭。綠地剛剛修剪，彌漫的草香讓我想起遙遠的老家，山坡之上，溝渠之間，也常有那樣的清甜。那是前生的氣息。我們這代人，注定要在外地討生活，早習慣了他鄉作故鄉。

這是香港中文大學。再念完最后三門課，像是打完了少林十八銅人，就可以下山了。也難怪朋友們笑話，一個中年大叔，職場上的摸爬滾打已夠勞心，還為老不尊，矯情矯到去念大學！更加羞于啟齒的是，此前我還曾去北大讀了一個學位。我記得當年在作決定前，猶豫不定，專程去請教樓宇烈教授，我說中年人念書會不會有點不務正業?80歲的樓教授笑得儒雅慈祥，他說他班上還有幾個60多歲的呢，求知嘛，不丟人。

老先生這句話，風蕭蕭兮易水寒，讓我興興頭頭在北京和深圳間顛了三年，然后又顛到港中大。為了兼顧上班，我特意只選了晚上的課，7點開始，9點半結束，每次有課，下午5點就急慌慌往福田口岸趕，要11點后才能回到家，為此辜負過一個出版社朋友的寫書邀約，一個音樂家朋友的作傳托付，關鍵是錯過了許多喝酒吹牛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還要遭大家集體蔑視。

他們是對的。人生苦短，較什么真啊。我慚愧又充滿恨意地相信，在他們眼里我一定是極品一枚。不過我假裝不知，甚至揚言帶他們去港中大瞅瞅。那里還有更老的哥哥姐姐呢，其中一位白發老哥，本身在大學里教傳統文化，他傳授秘笈一般地告訴我，研究易經一定要先讀《十翼》啊《十翼》。他不光跟我們一起兢兢業業做presentation，寫term paper，還央我打聽將來如何到大陸讀博。

據說古希臘德爾斐神廟的柱子上刻著蘇格拉底的名言：認識你自己。慢慢你會發現，這的確是個很難的事情。為了去上課，每每被堵在路上，或終于接近口岸大樓又找不到停車位，這時候就會想，省省吧兄弟，沒頭蒼蠅似的你到底要干嗎?

多年前有句話：毛毛蟲如何穿過沒有橋梁的河流?答：變成蝴蝶。像我們這種人，不想在定好的框框里循規蹈矩，就只好到處蹦噠，那些鑼鼓喧天的場景早已錯過，那些曾經熱絡的面孔也已陌生，自動掉隊的毛毛蟲變不成蝴蝶了，對對岸也不再奢望，只不過，它還是能以自己的方式稍稍緬懷，比如說，去吸幾口校園的空氣，坐在潔凈的教室里發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