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的當代轉(zhuǎn)化

近期參加了以“天人合一”為主題的跨學科國際論壇，令人深思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中國人歷來所倡“天人合一”智慧，究竟如何得以在當代轉(zhuǎn)化？

中國人最擅長天人相合，而西方人則力主天人相分，當然這是一種最粗淺的中西二分的比較看法。自工業(yè)文明之后，天人對立的苦果，卻被人類屢屢品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對自然的人為污染，因而，倡導(dǎo)“天人合一”的生態(tài)文明再度得以復(fù)蘇。這就意味著，“天人合一”的智慧不僅沒有過時，而且恰逢其時。如今人類面臨的難題就是：在超工業(yè)時代，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天人合一”？

考察中國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可分為四種類型。第一種類型就是“天人合德”型，顧名思義，就是天與人合于“德”，這是儒家的主流天人觀，以孟子思想為代表。德本為人所具有，當天命也被視為具有道德義之時，從天命到人德就是可以貫通下來的。所以，孟子強調(diào)“浩然之氣”，這其實就是一種道德精神力量，當這種大丈夫之氣“充塞天地間”，就達到了天與人在道德意義上的合一。

第二種類型是“天生人成”型，以荀子的思想為代表。所謂天生人成，亦即天成就人，人成就自己，人只能在“天職既立，天功既成”的繼承上自我成就。與孟子認定性本善不同，荀子認為性趨惡，所以要“化性起偽”，通過隆禮來治性，盡管荀子也論天人相分，但最終仍是求天人相合的，并不超離于中國智慧主流之外。

第三種類型是“天人感應(yīng)”型，除了在墨家那里的天人互動之外，漢代董仲舒雜之以陰陽之說將天加以氣化，以人之形體與天象相類比，倡導(dǎo)天人一也。進而，賦予了天人感應(yīng)以徹底的政治化內(nèi)涵，既然人是天之副本，人與天為同類，那么天人之間就會出現(xiàn)相感互動現(xiàn)象。

第四種類型是“法天循道”型，前三種類型為儒家所具有，墨家也有天人感應(yīng)智慧，但最后這種主流的華夏天人觀則來自道家。老子倡導(dǎo)“道法自然”，莊子力主“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道家致虛守靜，與物無對，尋求一種與萬物齊一的道化境界。

在這四種基本天人類型當中，首先不能適用于現(xiàn)當代的就是“天人感應(yīng)”型。這是由于，董仲舒將許多“災(zāi)異”（小異常為“災(zāi)”，大異常為“異”）現(xiàn)象，視為與人為政治事件及其意義是內(nèi)在相通的，所謂“帝王之將興也，其美祥亦先見，其將亡也，妖孽亦先見，物故以類相召也”。在現(xiàn)代科學的沖擊下，這種觀念顯然是可以被“證偽”的。然而，中國的“天人合一”智慧確實來自更為原始的“巫史”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要求“絕天通地”，由此奠定了華夏文明天人觀的根基，而且這種傳統(tǒng)始終沒有中斷，一直延續(xù)到了當代。

實際上，“天人合德”“天生人成”與“法天循道”都可以適用于當代文明。這里面也有兩個統(tǒng)一：一個就是孟荀統(tǒng)合，另一個則是儒道互補，前者是“道德天”與“自然天”的合一，后者則是“自然化”與“人文化”的統(tǒng)一。眾所周知，儒家重人事，道家重天道，盡管儒道都不離于天人相合，但是儒道之間，恰恰由于側(cè)重不同，可以互補：孟荀強調(diào)人與天的人為之合，而老莊則強調(diào)天與人的自然之合，這恰恰是可以相互補充與相互交合。

在儒道形成華夏天人觀的基本架構(gòu)之外，儒家內(nèi)部的天人觀也是可以統(tǒng)合的。“天人合德”乃是通過人之道德品性或者美德之完美，以達到天與人之間的和諧狀態(tài)；而“天生人成”則認定，天會為人完成其功用提供材質(zhì)，而人通過其內(nèi)在能力的踐行而得以參于天。孟子求上學而下達，以仁愛為起點，天人相通，人有其“心”。荀子則主天人相分，群而有分為起點，天行有常，人有其“治”。由此，孟荀之天，可以實現(xiàn)一統(tǒng)。

在“天人合一”國際論壇上，羅馬俱樂部創(chuàng)始人、著名哲學家拉茲洛在現(xiàn)場講了在分歧的量子世界，人類該如何選擇我們的命運？他強調(diào)我們要通過同情同理心、通過愛來加以合作，以達到和諧世界。“天人合一”，其實就是人與宇宙之間的和諧共振。這種天人共和，不僅是真的合一，而且是善的合一，同時也是美的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