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拂雪

文/張晨蕾

曾受邀至長安，赴一場桃花盛宴，不巧彼時的桃花含苞未放。本以為要失望而歸，卻意外邂逅了獨居空山的辛夷。

辛夷開在料峭春寒中，似乎籠著一層碧青的薄霧，像羞怯的古典仕女。時令尚早，殘雪還未褪盡，并無多少綠葉作陪，入目盡是荒蕪枯槁的顏色，辛夷卻絲毫不顯頹喪。

辛夷在山嵐氤氳中舒展腰肢，將粉白的花擎于虛空，而后依次盛放，每朵花開都是一場驚艷。偶有幾瓣落花被風逗弄，跌入清冽的山澗，激起層疊漣漪后漂向遠方。略微蜷縮的花瓣形似酒盞，大概是閑散的仙人在此雅聚，借曲水以流觴，滿山風色都是他們的錦繡文章，感動得殘雪也悄然垂淚，洇開一片似無卻有的春草。

辛夷，因花苞如荑、其味屬辛而得名，古人常用它入藥。《神農本草經》中記載：“（辛夷）味辛，溫。主五臟，身體寒風，頭腦痛，面?。久服下氣、輕身、明目、增年、耐老。一名辛矧，一名侯桃，一名房木。生山谷。”平鋪直敘的文字沒有感情色彩，但我仿佛看到了山谷醫仙的形象，姿容絕俗，妙手仁心。

藥用辛夷多是采取花苞晾曬而成，此外，辛夷也可添佐各種美食：甜膩酥軟的蒸糕、色味俱全的什錦、清香沁脾的米粥、鮮嫩爽口的蛋羹……便是烹作茶飲，也別有一番風雅。

而在文人墨客筆下，辛夷褪卻煙火底色，多了幾分深遠的意境。早在兩千多年前，屈原的《九歌》中便有“辛夷車兮結桂旗”“辛夷楣兮藥房”等句子，他以辛夷之木構建車架和門楣，極言其雅致脫俗，用以表達內心的高潔。

古人時常吟詠牡丹的雍容華貴、歌頌寒梅的傲然堅貞、傾慕幽蘭的素雅淡泊，而王維筆下的辛夷是一種飄然出塵的禪意，雋永悠長。“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在他眼底瀲滟生香的辛夷，生于輞川的清靜之地，悠悠閑閑地開滿枝頭，俯瞰幽谷深澗。花苞懶散地攤開幾瓣，像一支支僅供賞玩的羽箭，沒有肅殺之氣，反而明媚鮮妍。花到盛時，連綿一片，竟似云蒸霞蔚，裴迪以“色與芙蓉亂”相和，可知其嫵媚動人。

辛夷的姿色雖美，卻不是名貴花種，無須養尊處優，山野就是最好的歸宿。空山無人，孤芳只為自賞，而后便毫不畏懼地一躍而下，直直跌入一望無際的翠微，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只余一點淡漠的冷香。辛夷盛放的空山幽谷，正是王維的禪心所在，水流花落都是善緣。

雪色闌珊時，辛夷便已不耐孤寂，自枝頭吐出花苞一朵。那花苞嬌俏玲瓏，披覆著細密柔軟的絨毛，形似羊毫，故有“木筆”之稱。《長物志》曾這樣描述辛夷，“別有一種紫者，名木筆，不堪與玉蘭作婢。”辛夷的孤高傲世亙古如此，不湊熱鬧，不屑爭艷，獨守花期，開落任天然。

我愿做一朵輕拂薄雪的辛夷，縱無人欣賞，亦冷靜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