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已成遠方（組詩）

吳開展

在江南遇雪

大雪在夜晚抱緊大地，世界只剩下白

整個城市在棉被一樣的雪中睡去

奔忙了一天的人們

將一部分重負卸到夢里

一部分柔軟留在枕頭上

都在夢里做一個好人

作為身背命運之弦的旅人

多年來，我為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反復

搬運自己，在不同的城市遇見過

很多不同的雪，他們與我互為容顏

去年是一個樣子，今年又是

另一個樣子，唯一不變的是我的理想

頑冥不化，依舊含淚地抱在懷中

從不曾奢望雪中送炭之人

但作為一個被幻境所困的詩人

我卻總在落雪的深夜醒著，喜歡

用雪花虛構春天，用流水代替敘述和抒情

鐘情在這神諭的時光里領受雪的洗禮，教誨

和恩賜，如雕像般思想樣孤零零站著

回首荒蕪的來路，端詳著急的半生

試圖看清我為何出生

歸去何兮？

一個人的春節(jié)

一個人的春節(jié)，也是春節(jié)

居住了多年的出租屋突然有些陌生

我說不清，為什么要對窗外一只逆風中的灰鳥發(fā)呆

動情。我也不想想

一個詩人該如何完成他的異鄉(xiāng)

遠風吹來，吹動心痛的部分

我突然想與酒同醉

剝開自己粽子一樣的層層裹裹

提前交出對這個世界的恐懼和妥協(xié)

安慰那個不停把自己鞭打

與生活較勁的另一個我

和無數(shù)個我。就像一個詩人放棄了雄辯

的寫作方式，無奈而又自若

夜深了，遠風越來越大

我聽清了夜空上星辰走動的

微響，但它們終沒能說出我的秘密

此刻，我在詩里，生活仍在火里

壞男人

你說東，我偏說西

你出石頭，我就出布

我喜歡你用水龍頭淹死我送的玫瑰

面對你，我有七十二變

但決不讓你看完我的全部

我就要嶄新而彌久地小壞著

讓柴米油鹽的暖，浸透每一個

相愛的煙火，你的暗號

念咒和掉的眼淚，我決不會記錯

比正經(jīng)更一本正經(jīng)

對不起，親愛的

這世界很硬，但硬不過一塊紅布

我要永遠做那一塊紅布，從說出誓言的那日起

柔軟地顫抖著，陪你微笑，為你滄桑

如同新月褪去弧形的憂傷，慢慢滿盈

一寸一寸抵達

生活的內(nèi)核。在春天的咽喉

我念長河，你出眼淚

狗日的中年

1

青春已換馬遠行，知交半零落

內(nèi)心的蒼茫，埋得很深

也很透徹

時間太重，真相太輕

世事皆可原諒

2

心中的那束光，眼里的那片海

身體的裂痕和無言的淚水……

他們齒輪般咬合在一起奔跑

與我互為容顏，竭力地舉起生活

我說話還是用手撫摸他們

我選擇他們愿意的

3

狗日的中年下手太狠了

賣笑的年紀，孤獨是一種技藝

妥協(xié)應多備一些

蠅子也可捆得再緊一些

余路遙，奮力行

祝你歲月無波瀾

敬我余生不悲傷

十二年

一輪生肖

使異鄉(xiāng)真正成為異鄉(xiāng)的

是一個肩背懸崖與憂傷的男人

在宿命里種下的遠方

和迎風而立的勇氣

沿途掏空的肺腑，結痂的灼傷

堅硬的骨頭……已成舊中懇求

從容的良藥

青絲滋生白發(fā)

有誰與影相隨，有誰揚長而去

又有誰不動聲色，相信命定的針眼

在對視中己相約來生

如果一生足夠長

我希望去更遠更暗的地方沉浮，問津生死

雪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