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說農歷（組詩）

馬紅線

立春，背井離鄉之人匆匆上路

能把酒喝到對影成三人的程度，肯定是

蒙古海碗，月光是下酒菜

酒到興時，站著喝不算也要站起來喝出直爽

此刻，歲寒三友已將滾燙的旭日

舉過頭頂，如果傾斜，就會淌出一地春光

把春天揣在心里的人

骨頭堅硬如鐵，靈魂里梅香點點

經常用故鄉源頭活水的釀泉照鏡子

遠離慵懶，拒絕腐朽

深深的腳窩，揉進民諺和秋風

從眾人口碑說出一個人的言行，無怨無悔

在曠野，將耳畔的喧囂和內心的

浮躁，一點點卸下，唯有

好心情，在雪花里獨醒，探出墻頭的

殘枝，仿佛有杏蕾動了一下眼眸

白發蒼蒼的母親，用紅塵的詩意剪窗花

鏤空的部分，透出民心民意和期盼的年景

立春，背井離鄉之人

在一副春光的下聯匆匆上路

哪個女子不懷春，哪個男兒不鐘情

月牙伴奏，陽光叫板

春光正好，粉墨登場，桃花紅、李花白

雨水，從大紅燈籠喊出善良

大寒，用一個大篆的壽字，擺下酒席

立春，在一抹嫩芽的綠意里，設下婚宴

妻再忙，也要舀來初春的雨水，澆開自己

掏羞澀腰包出門應酬，痛楚在她的眉宇間

一閃，眼角新生的魚尾紋動了一下

我獨自一人坐在一小片暗淡的時光里

敲擊鍵盤，篩下一粒粒漢字

為竹林一大群清瘦的詩歌充饑

住小平房，大學的兒子剛剛畢業

找工作、購房、買車、娶妻

煩惱和憂傷，蠶食著我們的全部家當

連同一個業余詩人的一小片寧靜

我習慣地將目光伸向窗外，伸進陽光的小路

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每天從這里走過

身邊相依為命的娃娃是她的眼睛

我不敢想象，總有一天會只剩下一個孩子

孤零零地從風中跑過

吉祥，將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吹亮

早該與祖上倒一倒憋在肚子里的話了，到了

墓地才發現，父母泥土里的房子也因多年失修

早已漏雨。我跪在墓碑長長的影子里

呆呆地望著一個模糊的

孝字，在一粒疼痛的淚水里漸漸清晰

驚蟄，一聲鳥鳴穿透內心

乍暖還寒時

一聲鳥鳴穿透內心，驚動了一些

事物，春破紅，像一盞燈

照見《萬物生》一張好看的臉

一只烏鴉，夜色染黑的風箏

一條弧線，被大風吹彎

牽著精靈、蓓蕾、露珠、心事

連同白玉蘭的芬芳一起飛

最先醒來的植物園支起的一張張

畫板，是孩子們的另一雙翅膀

給月牙畫上輪子，盛春光、裝童趣

將痛楚和憂傷運走，只留下安詳

我就是這輛馬車的趕車人

這個擁擠、泥濘、東倒西歪的世界

需要扶正車轅、拉緊嘶鳴的韁繩

從抽芽的小路，喊出春天的魂

春分，寫給女兒

湖畔，那些睡蓮還沒有醒來

月臺站牌像綻放的書簽

突然翻到傷別離，時間砰然斷裂

我背過身去。你奪眶而出的淚水

是斷藕連著的絲

心像一只藕，早已千瘡百孔

料峭的寒風似一把刀

不知從哪跳出來，傷及無辜

一個形單影只手無寸鐵的女孩子出門闖蕩

但愿路遇的都是夜不閉戶

路不拾遺的村莊

我會斟滿杯安詳

在你明亮的眸子里清醒

在這天干物燥，偏又鐘情的季節

真想到世外仗義疏財的菜園子修煉春風

讓有夢的種子抽芽，人人都是透明的綠

、

清明，異鄉女

這一天是濕的，心是濕的

路上行人淺淺的招呼也是濕的

她，嬌小玲瓏，緇衣緊裹

身體被大風吹彎，像個傾斜的陶罐

向著泥土里越盼越遠的親人

一股腦地，倒出一肚子的懺悔

草地見淚，一下子綠出聲

一個異鄉人，不知走了多遠的路

才能靠近天涯，一個撕心裂肺的詞

她癱倒在地，跪向思念

低垂的蓓蕾，輕撫她單薄抽搐的雙肩

雨絲從天上伸出手勸說、安慰

也無法扶起一粒沉痛的淚水

我忽然覺得，無論是人間還是天堂

有母親名字的湖水，就綻放潔白的蓮花

有父親汗味的田野，就生長綠色的人氣

這一天，路人行色匆匆，語言猶如傷口

這一天，一個流血的孝字

深陷于堅硬的石頭里不能自拔

這一天，一個異鄉女孤獨地走在紛紛細雨中

一如坡上流淚的桃花

谷雨，在民諺里煮茶

那些蛙鳴孕育的會游泳的星星

即將浮出水面

猶如事物中隱秘的部分

腐朽的化為泥土

懷春的傷疤也會開花

沉睡一冬的谷粒

從農夫的汗毛孔淌出綠意

清明的麥粒，猶如蜜月里的新娘

谷雨里的大田，男人一樣情深意重

芒種在高處生長

風在雨的前頭拉犁

土垵從一把鐵鎬吼出：“高粱熟了紅滿天”

我手握一把好風，不知將羞紅的羅裙牽向何處

修農具的老漢，丟下刨子

舉起光滑的鋤把朝天邊瞄了瞄

我順著夕陽，急匆匆地走下山坡

谷雨，在民諺里煮茶

勞作的人們種子一樣散落在田野里

光陰，滴下一粒粒汗水

我凈化靈魂、醫治百病的祖傳良方

房前屋后，喚你花粉鍍亮的眼影……

立夏，母親將散落的藤蔓領上枝頭

一路呼嘯的風，戛然而止

一扇門左右搖擺了幾下，河畔浣衣的

妻子，將一盆朝霞掛在坐北朝南的一縷光線上

細小的水珠，在睫毛上乘涼

陽光睡在荷葉上，像一只搖籃

含苞待放的蕾，誰的水墨丹青

洇出：故鄉綠得讓人心痛的湖水

流水不腐，聽見污漬從骨縫里排除的聲音

竹從四面八方走到一起，一聲綠，不讓一個人掉隊

一群特種兵，筍是她們隨身攜帶的匕首

咬定青山，是笛吹響民意，是棟梁撐起一方福祉

君子，用不缺鈣的骨節伸張正義

鋤禾的人們，落在田野里的一抹綠

簫音從遠方而來，梵音一陣風一陣風地拂過

穿越麥地走進喧囂的人群，是誰

提著月光斟酒，我醉在凌冽的蛙鳴里

萬綠叢中

母親青筋裸露的手扯著雨水

將散落的瓜秧領上架棍，拉直、綁緊

我突然感到呼吸勻稱，氣沉丹田

母親一次次系緊我人生的腰帶

扶上馬，送一程

小滿，在樹葉關門的時光里

在樹葉關門的時光里喊一聲：小滿

你回眸一笑，你身后的

五谷，也因了你的拔節而抬高長勢

你，田園廣場的領舞者

泥土忙著懷孕，作物忙著灌漿

農諺深入光陰，讓雨水撫摸到泥土里的天空

早熟的村姑，像一朵荷香穿越霧霾

步入外面的世界，使鋼筋水泥城市有了柔性

母親抽出雨絲的線頭

穿入陽光針鼻

從一眼老花鏡繡出小橋流水人家

楊花抽穗的稻谷，多像身懷六甲的娘子

喊你一聲小滿，日子便紅熟、豐滿起來

為你打開雙喜字門窗，挽著你的羞澀走出黎明

日子被民歌反復刷新，讓我們領著月河

在樹葉關門的時光里，采桑、除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