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燈籠（組詩）

季士君

紙上奔跑的馬

這個下午 我在書房里

看著一匹馬在紙上奔跑

它忘卻來路 不問去向

只用一聲嘶鳴

就能穿透起伏的年代

大風 從紙的另一面吹過

讓一朵花的芳香

快過一匹奔馬

慢于一次逃離

我很擔心 在風中跋涉的人

比紙還薄的命運背后

會突然露出一只馬腳

漸漸退遠的夕陽

為一段行程做好了鋪墊

身后沒有騰起的塵煙

只有一片留白

穿過河流 翻越群山

水墨鋪展的道路

桃花在左

懸崖在右

一匹馬

在紙上不停地奔跑

一直在追趕著

那枚落款的印章

紙燈籠

多年以前

你手提著紙糊的燈籠

像提著一顆星星

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埂

向天邊走去

在你眼里

大地遼闊而空曠

以至于不知何處才能安放

手中這一點微弱的光亮

實際上

你提著的一束光

正是你想要逃離的一束光

一盞紙糊的燈籠

就這樣被一束微弱的光

刺得百孔千瘡

你曾經以為

所有的時間都是用來遺忘的

而小小的燈籠

越是要把什么事物遺忘

它就越會把什么事物照亮

如今

你的村莊

已成為紙里包著的一團火

被一場大風吹動

又被另一場大風

徹夜高舉

玻璃吟

在這家工廠的展示大廳

見到一件件玻璃制品的時候

我一下子就想到

自己年輕的時候

也懷有一顆易碎之心

站在它們中間

我幾乎忘記

曾經有過的掙扎

只想和它們一起透明

透明得讓別人無法看清

我和玻璃們

內心各自隱藏的火焰

我很認真地

像注視自己那樣

注視著這些玻璃制品

直到它們略顯慌亂地

擺出各種造型

直到它們愿意和我一起

重新回到某一道工序

鳥化石

你肯定沒見過一只鳥

怎樣用了上億年的時光

飛進一塊石頭里

因為你發現它的時候

它只剩下了骨骼

一塊石頭

是鳥兒的始祖

也是鳥的今生

它曾經飛出的森林

已經成為另一塊石頭

它只能棲身于一篇論文

孵化著一個個脫殼而出的日子

現在

這塊白堊紀的石頭

開始長出柔軟的羽毛

于是你會看見

一塊石頭

慢慢地飛了起來

它正把幽深的峽谷

當成遼闊的天空

紙蝴蝶

蝶 你在一張紙上活過來

在一片紅上飛

所有的時光都是你留戀的蕊

如果我不驚擾

你將在一闋古詞里繼續停留

在你扇翕的翅膀之上

一陣比一陣更緊的風

正把這個春天吹近

蝶 如果你回到紙

紙回到樹木

我回到前生

我們會在哪里邂逅

又會不會在一把剪刀上

彼此相遇 再相互遺忘

月光掀動黑夜

石頭壓不住一張紙的夢想

一聲古典的歡叫

卷起了流水和落花

蝶 你只沉迷于自己的孤獨

而我多想在那些凋零的花朵旁邊

為你 開成另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