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禮作品選

楊春禮

它們不知道我已回到家

清涼的雨絲，撒向田野

為這低處的草木，涂染秋色

錯落堆放的書籍，落上一層灰塵

我幾乎忘記了書中的描述，也忘記了

我寫過的句子。剛從地里回來

衣上的雨點，文字一樣，密密麻麻

它們不知道我已回到家里。進門時

一只燕子從屋檐扎向茫茫的雨中

白 露

心中早已適應，勻速的秋風

出沒在一片荒蕪的丘陵

靈魂藏匿在低矮的蒿草中，撥弄枯葉

相互窺視彼此的功過

一只落單的老鴉叫得凄切

這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

新添一塊墓碑也一樣荒涼

一塊規矩的石頭，注定

要背負那個人的名字

卻掂量不出那三個字的分量

一堆新土，注定

包容那個人的一生

卻測試不出生命溫度

整個丘陵，那只老鴉

叫一聲，停一聲

像一個石匠在給下一塊石頭起名字

旱 情

盯著山看，云在走

盯著云看，山在走

我離開那里

山和云向時光里漂移

從賀蘭山

只帶走它的一顆小石頭

上面有祥云和霧氣

我猜想，這是一顆億萬年以前

或者以后的石頭

我相信奇跡，或安排

我心上有一場，刻不容緩的暴雨

要迅速運回野草灣

幼 鳥

我在樹枝頭揪蘋果

樹丫上有鳥窩

一只幼鳥向我張著嘴

但叫不出聲來

我站在高處看到

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我把幼鳥裝進，貼近心臟的口袋

它的心臟跳得厲害

熱烈得像我的另一顆心臟

我能感受到它傳遞的恐懼

暴風雨很快過去了

我把它放回原處

這期間，有一只大鳥

一直焦急地叫著

從一個枝頭到另一個枝頭

彈出，許多隱藏的雨水

是什么驅使太陽匆匆向西

山雀，已逃之夭夭

雁陣已移出果園的上空

接下來，果園安靜得像個啞巴

所有的樹都保持沉默

葡萄樹已赤身裸體

失掉，它的珠光寶氣

也失掉了身上的舊衣衫

它們是我用兩天時間

修剪出來的樹

它們將集體走向金色的黃昏

接下來，我會安頓它們

在溫暖的土里度過寒冷的冬天

入土為安，像一個結束了一生的人

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想我入土的時候，也將是一樣的

不能帶走的，細小到一針一線

或一草一木

按風俗，這絕不是一個比喻

我在田野上走動

是什么，驅使太陽匆匆向西

是什么驅使秋風

吹向荒草，吹向廣闊衰敗的果園

我從它們發出的聲音里經過

秋冬之交

那湖邊的蘆葦單純搖擺

像搖籃里輕輕揮動著棉花糖

白楊的葉子

像一窩受驚的小鳥飛散四落

是冰涼的風吹出了

那個淹沒在草木深處的男人

皮膚黝黑，略顯疲憊

他浪跡田野與工地之間

和村里眾多男人一樣

不會輕易說痛

他的痛，分散在

眾多男人游弋的眼神里

秋天快要被耕地機逐出田野

金黃的樹葉，終于可以

躺在午后溫暖的陽光里

蜷縮，或者腐爛

回家的路上

我從它們發出的聲音里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