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作品選

蘇黎

毛藏之夜

夜幕降臨，輕風，帶走一天余熱的時候

也把奔波了一天的我的疲憊帶消融

東山上升起的一輪明月

毛藏額前佩戴的一塊玉:干凈，溫潤

點燃篝火

點燃黑夜這塊炭

塵世的人呀，請把內心的傷心事放一放

一杯青稞酒足以解憂

一曲鍋莊舞足以忘愁

高舉起，格桑梅朵的杯盞

飲下這一碗碗深情的月光

當狗吠聲，熄滅在一堆灰燼旁邊時

毛藏河打起了均勻的鼾聲

夜越來越深，山越坐越沉穩

河上那座獨木橋，載著誰的相思在晃動

半塊馬蹄鐵

戈壁灘上的半塊馬蹄鐵

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早已

被時間啃噬得銹跡斑駁，面目全非

不遠處有座古烽燧遺址

馬頭骨在塵封的泥土里嗜睡

一根肋骨在喘息

它脖子里的鈴聲，肯定

飄響在古代的戰場上

如今寂寥的戈壁上

珍藏著它嘚嘚的馬蹄

當年馬蹄鐵和石頭碰撞出的火花

已落在遼遠的天空，如今

在黑夜里閃爍著星光

這只奔跑的馬蹄鐵

作戰無數的馬蹄鐵，踏過無數疆場

疲憊成了半塊不起眼廢鐵的馬蹄鐵

我要把它帶回家

用柔軟的動物皮毛擦拭，閃亮如初

懸掛在我的門楣上

當夜幕降臨時

從里面走出一匹月光的白馬

馱一個人的西域

日出焉支山

晨霧，如同一件薄衫一樣

籠罩著眼前的風景

如同微笑 含蓄而又神秘

松濤陣陣

還有一只啄木鳥

像時間的秒針

鐘山寺的鐘聲響起

紅日噴薄而出

如同脫兔 如同琥珀

第一縷陽光照在寺頂

綠琉璃瓦閃著金光

第二縷陽光，穿過大殿

跪拜在佛的膝下

第三縷陽光在木棧道的山路上

踽踽獨行

一大片的陽光照在溪水上

展開了一個絲綢的早晨

是敬畏，是愛

在去敦煌的列車上

在蒼茫的戈壁灘上

夕陽，是大漠上空的一面鑼

正被寂寥敲響

遠處，沙梁上走著一隊駱駝

高昂著頭顱，馱著晚霞

邁著沉穩的步履

像是被夕光繡上去的

前面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

一閃一閃，淌著細碎的白銀

一直彎進了大漠深處

匯入天際，流成蒼茫

我的身旁坐著我的愛人梁積林

我激動不已，想和他說點什么

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

用他的大手把我的小手攥得更緊了

他不說話，一直透過車窗向遠瞭望

我是從他的眼中讀到的:

是敬畏，是愛 是一種責任和擔當

風中的葫蘆

秋深了。該開的花已開敗了

該落的樹葉也已落光

一只葫蘆高高掛在屋檐下

孤零零的，被風吹得搖來晃去

我在想人世間的一些事和一些人

比如葫蘆，它的心里會裝些什么呢

那么大的肚子，能裝下多大的心事

會不會蓋過秋風，高過南飛的大雁

會不會也像人心一樣

說大，大得能盛下一整個天下

說小，小得只有一個人的名字那么大

反正，我心中的葫蘆

可以裝水，也可以裝穿腸而過的美酒

也可以什么都不裝，隨風飄蕩

不作惡，也不玷污一世大肚的英名

風中的葫蘆，一生

心里都充滿了光明，坦蕩蕩

雖然有嘴，從不說三道四

容天下之人，裝百姓之事

它不怕輪回，不怕下輩子做牛馬

大不了，來世做個舀水的瓢

清清貧貧，終其一生

也算沒有白活一場

劉家峽水庫

這么大的一塊藍

是誰卸下的一滴憂傷

它飄過青海的長云

淌過巴顏喀拉山頂的雪水

它邀過明月，也收容過流經此地的泥沙

夜黑，煎過密密麻麻的一鍋星星

茂盛的蘆葦叢里

遷徙的大雁，落過腳，養育過后代

如今，水面上翻飛著幾只水鳥

像撩撥著琴弦飄忽不定的幾個音符

在黃河古渡口，我是一個過客

左面有旋轉的水車，右面有船磨

夕光啊，一本羊皮經卷——

被過往的風，翻閱得起了毛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