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裕
說著說著,夏日的綠波翠浪里,橘黃、橙紅和褐褚漸漸地濃重起來了,這五彩斑斕色彩,使得夏天所特有的濃綠也變得單調和樸素起來。每年的秋分過后,一小段美妙的光陰總會如約而至——這個時節,乍寒還暖。擺脫了濕淋淋的梅雨天,連空氣也格外清新和明爽,陽光少了夏日熱情洋溢的鋒芒,變得溫厚而和煦。天高云淡,碧空悠遠,大自然的好臉色令人無端地舒爽輕松起來。送走駘蕩的春風和夏日驕陽,悄然來臨的秋天正在為萬物沉寂的冬季做著大自然最溫柔細致的準備和鋪墊。
蟄伏在城市鋼筋水泥的蜂巢里,如何知道光陰流轉,四時更迭?假如你有閑暇,不妨沿著馬路,徑直走到郊外的曠野里去。那里隨處可見野花遍地,燦爛奪目,如火如荼,其勢之烈,其色之艷,更勝于陽春三月。 《紅樓夢》里有詩說: “開到荼蘼花事了”,而古人更有“荼蘼開后更無花” “一年春事到荼蘼”的詩句,似乎茶蘼花開就意味著一年花季的終結,最燦爛、最繁華的花期已然過去,其它的花即使再開,也不過是無心之作罷了。殊不知,花季未了,在夏末和初秋交集的時刻,總有那么些花花草草要不受自然節氣的拘束與規制,自由自在地縱情綻放,任性開花。且不說城市里常見的桂花、菊花和凌霄,便是荒地路旁里,也多的是一蓬蓬蔓延的牽牛花,大片大片黃得晃眼的野菊和繽紛絢麗的太陽花……相比之下,春色以姿容取悅,秋景則以風骨見長,春花嫵媚招搖,秋花便更顯灑脫大氣和隨意奔放了。難怪當年劉禹錫大筆一揮,寫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千古絕唱。
曾經在初秋時節誤入城市邊緣的一處荒野,房屋頹朽,莊稼俱無,全為蓬勃豐茂的野草野花所占據。在那里,我無比驚訝地發現,竟然連狗尾草、蚊子草和野稗這類毫不起眼的野草也爭先恐后、激情四射地開出了密密匝匝的小花。殘墻斷垣上,纏纏繞繞地爬滿一蓬蓬的牽牛花,柔若春漿的莖蔓上披掛著一層毛茸茸、亮晶晶的清露,在這微涼的秋晨,柔嫩的花瓣里滿溢著不勝涼風的赧然與嬌羞。在這荒僻之地,星星點點的紅紫白藍,姹紫嫣紅開遍,自有一股由內而外的淡定和不卑不亢的風骨。淺淺的水澤里,浮萍染紅,蓼草浮丹,燈芯草和莎草正在揚花,碧綠筆直的草莖上盛開出無數細碎的柱狀花穗,近看似有若無,遠看卻如同籠罩著一層柔柔淺淺的紫灰色煙霧,透出朦朧的凄迷和淡淡的寒色,于是,這水澤之中,便又多了些許初秋時節芳草萋萋的靜美和孤寂。
倘若能夠看到蘆荻花,秋意便又要更濃幾分。行走在野徑上,遠遠地看見悠遠的碧空下一片一片盛開的蘆荻,柔軟輕盈、潔白無瑕的花絮仿佛天空落下的縷縷流云,一團團,一簇簇,如霜似雪,無心地飄灑在繽紛的野地里。 “清風遠相隨,蘆花秋瑟瑟”,微風吹來,蘆花輕輕搖曳,恍惚如煙,迷離似夢,飄渺而空靈,似乎要悠悠然乘風而去,化為停泊在天空的一朵云。這原本是秋天最尋常不過的花草,一貫為人所輕慢與漠視,如同漫山遍野的牽牛花和野菊一樣自生自滅,自開自謝。可是,因了這一片片盛開的蘆荻,秋日的晴空顯得更加澄明,大地更加遼闊,景物越發地清疏,秋天的心緒也就別樣地惆悵起來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恍悟為何每次讀到這兩句詩句時,總是婉轉低回,情味悠然。原來,秋風瑟瑟,蘆荻花開,像一根絨絨的羽毛一般,輕輕地,悄悄地撩動了心弦。
今早上山,又去看盛開的野菊,大片大片亮眼的深紅與明黃,潑辣辣火一樣沿山坡徑直燒下去。
折得山花抱滿懷。這絢爛的秋色,當真是愈來愈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