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諼的詩

不唏噓

落葉打中我的時候

感受到的是惻隱

而非敦促

汽車尾氣格外溫暖

盡管月前我還曾

因其帶來的炙熱而生氣

桂花開得正好

那是上次路過公園的事情了

而殘留至今的古怪氣味

卻仿如數年前

臺風離開的傍晚

病隙碎語

病患使人寧靜

望清理當取舍的東西

匿在厚棉被中

發汗

順便發發夢

往事忽然變得溫柔

閃現的音容

也不再那么猙獰

一切仿佛

置身于騙局

而我們常掛齒間的真實

如若邁不過謊言

便終歸只能

與謊言同路

寄宿事件

芳香劑由門外滲入房內

我的怨憤則以相反方向流回

一幢大廈的清晨不必偽飾

氣味不必

它的租戶也不必

外面是陰天

很快便會轉晴

這些情況被攔在那邊

只可以遠觀

卻不能有真實的觸感

我想

我的處境尚屬自由

當我毫無愧色地將牢獄

推向光亮和行人

人情世故

愛情到靈魂為止

這是在夏日

才肯招認的事情

當身體的吸引

不再奏效

一切跌落到恬靜的地步

理應慶幸

塵世間那些不可勉強之物

讓人相信公義

仍舊存在

且必將繼續下去

頭痛帖

牙齦汨出的淡紅色枝杈

像童年見過的巨型閃電

愣在鏡子前的我

也如當時一般訝異

隨著大口清水進駐

莖脈轉瞬消失

無跡可尋

類似暴雨過后

天幕的安詳

我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在午后

仿佛立于不敗之地

賢者時間

曠野處有人焚燒

必須付之一炬的東西

火光或輕煙

皆非我親眼所見

能夠借以判斷的

只是那股熟知的氣味

天空陰沉沉的

像是起了霧

又像是即將落雨

我打開所有的窗戶

驚惶就要消散

對此我深信不疑

細雨共和國

我拉緊窗簾

以為雨水

可以就此打住

卻還是嗅到了腐敗的氣味

這感覺曾漂浮于若干年前

在清晨的廢棄隧道

午后的職工浴室

以及日暮的田野小徑

混沌黏膩

又讓人耳目一新

沒有哪種記憶會使人蒙羞

正如沒有哪種記憶

能夠真正帶來榮耀

而那些從未誕生的

你不說我也明白

永遠都不可能消亡

無可奉告

光透過來的時候

我們在互相生悶氣

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充盈著彼此

而光

僅僅是光

能夠消弭的

終歸有限

除了使灰塵無所遁形

且更加具體外

南 山

我站在街頭

允許黃昏通過

不設障礙

也不收取任何費用

像一棵綠化樹

拒絕接受行人的禮贊毫不介意

被飛鳥忽視

月光情報局

航班每日數次

往返于異地

與我生活的這一區

捎走一些東西

再搬來另一些

很少有人掰著指頭

認真計算過

具體的得失

左不過是無緣無故中斷

又假裝從頭來過

吊帶跟雨水

成了小高層的內憂和外患

人們只好提前熄燈

在入夜時分

依靠窗簾的縫隙

觀看對樓的通宵麻將

那邊燈火通明

三缺一的殘酷現實

并未為他們日益干枯的想象

設下什么難堪的陷阱

靜靜的頓河

靜靜是誰

男性還是女性

成人還是老幼

脫俗還是普通

頓河又在哪里呢

北方抑或南方

東部抑或西部

地球抑或其他星系

這些疑難

像時間一樣

沒有盡頭

但總會有一條頓河

平息了所有的猜度

那樣真實地存在

猶如時間

靜靜地流

八一隧道

它穿過我

當我屈從于靜止的假象

欺侮會不會持久

這取決于忍耐

現今是否已變成

奢侈的東西

黑暗接踵而來

又不斷退散

像極了經濟學家

說的那種曲線

顛簸是我沒有

也不能說出的

那不勝負荷的視力

間或停轉的思緒

牢牢將我按住

突圍絕非易事

枯枝敗葉

你看

那個困境

之前離我很遠

現在距我咫尺的

一動不動

逼我交出

天真

我主持西南聯大一個下午

紅嘴鷗來的時候我喂過它

忘了看你

忘了你們的美麗本屬一體

還是相互成全

想必你也了解我的憤怒

陽光從來只肯照到腳面

臺階在近處

偏偏不可攀

這些痛楚幾乎成真

幾乎被淹沒

我沒有說給任何人聽

也不會重復給自己聽

浮生電影

墓碑豎起

悲傷沒有什么好比較

語言繼續倒下

身體繼續倒下

世界是直角的

矛與盾有時

不在一個平面

不在一個空間

就像昨日與明日

始終被今天從中作梗

必須承認

我們通常

想得很美

也應慶幸

真相高過事實

往往那么獨立

不是南方

暴雨前的氣味很像情欲

河谷憋得滿臉通紅

分不清出于興奮

還是害怕

浮木不時經過

形同轉瞬即逝的青春痘

好景不長

往往連印跡都沒有留下

我們站在各自的影子里

望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妄想做時代的顯示器

卻莫名充當了它的測謊儀

錢局街

陰涼來得和炎熱一般快

善變就像瘟疫

在大地橫行

婦女生起爐火

男人披上夾克衫

無論驅趕還是防備

主動從來都是不可或缺的本能

梨園行的老者

攻陷公園一隅

唱念做打

已不敵當年

市民循聲而繞

一圈再一圈

沒有什么消減得了癡迷

旋轉，哦

尚有池魚理解我們

怎么可能單單是重復

洗心革面的離心運動

隨時發生

隨時檢驗萬物自救的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