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的誠信

●劉吉同

1936年11月初，丁玲逃出被國民黨軟禁了3年的南京，來到中共中央所在地陜北保安，黨中央為她專門召開了歡迎會。之后沒幾天，毛澤東寫下了那首著名的《臨江仙》：“壁上紅旗飄落照，西風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時新。洞中開宴會，招待出牢人。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陣圖開向隴山東。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后來，丁玲又請毛澤東抄寫了此詩。抗戰爆發后，為防止失落，丁玲把包括這首《臨江仙》在內的毛澤東的手書，全部寄給了在重慶的胡風，請他代為保管。胡風1939年7月3日收到郵件，1980年完璧歸趙送與丁玲（上海《世紀》2018年4期P48）。其間跨度長達41年。

這41年，跨越民國和共和國兩個時代。胡風的處境呢？之前是顛沛流離，其后是身陷囹圄。保管郵件的難度，只有唐僧西天取經相仿佛。胡風收到郵件之日，正是日軍轟炸重慶之時。為躲避轟炸，他一家從城里搬往鄉下，鄉下房子也難找，最后住到了北碚黃桷鎮帥家壩的兩間破房里。一間是羊欄，一間是廚房，但仍要跑警報。此時，丁玲的郵件完好無損（人民出版社、張曉風《胡風傳》P116。以下只注頁數）。1941年，胡風被黨安排到香港，他挈婦將雛從重慶乘一輛貨車顛簸到貴陽，又乘貨運汽車到廣西宜山，再從那兒乘火車到柳州，后來又乘電船、木船甚至牛車，歷時一個月到了香港。后來香港淪陷，一家人又逃離香港，輾轉經東陽、老隆、曲江等地，最后落腳桂林（P121）。此時，丁玲的郵件完好無損。

1966年，胡風與夫人梅志被流放到四川蘆山縣苗溪茶場。一天晚上他的腿突然不能走了，一量血壓高壓近二百，低壓僅五十，人一直昏睡。次年，兩人的生活費由50元降至25元（P245）。貧寒與疾病一起襲來，此時，丁玲的郵件完好無損。之后，胡風被關在位于四川大竹縣的省第三監獄。伙食極差，胡風又常遭犯人欺負，最后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命懸一線（P248）。此時，丁玲的郵件完好無損。千磨萬擊之中，他和家人始終精心地保管著這些郵件。君子一言，季布一諾，他的誠信就像泰山一樣崇高和堅實。

由此我想到了美國第16任總統林肯。1837年3月，他來到一個叫春田鎮的地方做實習律師。此時，除了隨身帶的幾本法律書外，幾乎一貧如洗。不過，一只藍色的舊襪子里，還裝有幾枚數額不大的硬幣。眼下他太需要錢了，但這幾枚硬幣卻一直沒有動，他覺得動了就沒有了誠信。原來這錢是他之前做郵遞員時代收的郵資。后來，郵局來人跟他結賬，他交出的錢正是兩年前收進來的那幾枚，而且一文不差（哈爾濱出版社、卡耐基著、葉維明譯《林肯傳》P46）。

把胡風與林肯放在一塊，似有生拉硬扯之嫌，因為他們生活的年代以及兩人的國籍、信仰、職業、成就、影響都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也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人。但是，有四點卻是共同的：其一，都守住了誠信，而且是在極殘酷和貧窮的日子里。其二，都為各自國家做出了貢獻，盡管不能簡單類比。其三，若不是遭遇厄運，一位無端坐牢25年，一位56歲在總統任上遇刺身亡，他們的貢獻將會更大。其四，都受到了世人的敬仰。胡風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文人風骨，林肯解放黑奴、簽署《解放黑奴宣言》都讓人敬仰。

由此告訴了人們一個道理，誠信與事業、成就、聲譽、影響緊密相連，乃至是它的基礎。沒有誠信，這些都難以達到。即使達到了，也總有一天會“忽喇喇似大廈傾”。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在廟堂還是草野，不管是團體還是個人，都是這個理兒。正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從這一點講，胡風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為丁玲保管郵件這件事，其意義和價值，就不僅僅限于事情本身了。它給了人們太多的昭示、思考和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