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小龍的詩

龍小龍

暮色臨近

眾鳥入林

周遭的格調統一成水墨丹青

根據村莊、天空和山巒彼此的遠近分配

或密，或疏。或淡，或濃

老樹。已卸下了時光的輜重

將一生的蒼茫

以流水的名義

沿一路清風，還給大地和遠方

一個人身披故鄉旅行

彌散的煙云就是稀釋的倦怠

暮色越來越靜謐，歸家的心跳如重低音

浸透紙背

天色已這么晚

花瓣將嘴唇咬出血痕，她的私隱

不愿說出。蟲聲里抑制不住探詢的焦灼

慌亂中在藤蔓上絆倒

輕疼碎了一地，泛起秋夜的憂郁

眼看路燈就要燃盡

白天存下來的熱量即將被風掏空了

細微的呼吸在葉片上游離

菊花留守在枝頭，捧著最后的一抹清香

黃昏去得越遠，黎明便離得越近

再等一等吧，說好的

你一定要等到一群流星出現，才肯放開

攥緊一紙回憶的手

一只鳥的宿命

一只鳥，從我的頭上像一枚石頭墜落

我捧起它，我感覺它快要死了

它的眼睛里

充滿了對生的渴望

我不禁悲從心來，明明是一只益鳥

無論準備北上還是南下

無論準備棲息片刻還是繼續飛翔

它不是無辜的么？

我不禁想問，為什么總有人要用砰砰的呼嘯

來撕裂一只小鳥卑微的尊嚴

要用罪惡的殺戮來解決

一種深沉的誤會？

候鳥和留鳥，它們的宿命

絕不是必須通過獵槍之口說出來的

空鏡子

聰明的人類發明了鏡子

并對其外延和內涵進行了無限延伸

賦予了更多的功能和意義

照人、照物、照形形色色的事件

照品行，照是非

將所有現狀不置褒貶地和盤托出

然而，人和光明才是最關鍵的元素

離開了人與光明

塵世只是一面空蕩寂寞的鏡子而已

回到故鄉

回到故鄉，總有兩句俗不可耐的話

不知該不該說

一句是故鄉變瘦了

或許，只是我們的身體抗拒著一種病

秋天流行以骨感為美

一句是故鄉長高了

或許，只是我們的身體朝著泥土深處

又矮下去了幾公分

遠方

村莊和炊煙消失了。無須火燒云的痕跡詮釋

一同消失的還有鳥的飛翔

風的旗幟破碎，田野打滿補丁

馴鳥的稻草人手無寸鐵，堅守著空曠

馬蹄聲漸漸消失了。偶爾有一記鞭子

像閃電，抽打著塵埃之身

瞬間照亮黑暗中正準備抽穗的青草和麥子

照亮一陣驚悸的低鳴

為什么這些消失跟我毫無關系卻又息息相關

為什么總讓我的視線生疼

為什么行路人突然發現自己行囊空空

不知怎樣抵抗黑夜一般的饑餓

抑或，我必須飲下這巨大的悲涼

在體內發動奔跑不休的群山，熱烈沸騰的草木

重新點燃落日的燈盞

在天空熄滅之前，趕赴內心的遠方

半坡

跟隨莊稼一塊兒忙碌的半坡

一茬又一茬地生長，一遍又一遍地收割

辛苦輾轉，循環往復

永遠向上爬行，沒能到達山頂的半坡

是父親的拐杖，卻無法捋直父親

身體的彎弓

盛產糧食的半坡，字字珠璣的半坡

只在半坡之中，正是這個園地

累死了我家的老牛

故鄉

有數不清的鳥兒，也有鳥兒飛不過的高山

有水草豐茂的田野

還有一棵瘦骨嶙峋的黃葛樹

關鍵是有個女孩，脖子上系著一條白紗巾

在炊煙里飛舞成春天，她的蝴蝶結

在落日里隱沒

大黃狗，受傷的腿還疼么

淘氣的小兄弟，不關風的門牙長出來沒有

只要不關閉電源，故鄉就像長不大的童年

一直在我的筆記本里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