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組詩）

燕南飛

你是誰

今夜，我只臣服于一滴猛獸的眼淚。那只是

在夜路上走失的暗影，懷念溫暖

遼闊的敬畏，逼我交出烽火，逼我彈盡糧絕

唯有看透十萬里繁華，把守人間唯一的入口

像你謹小慎微的謝幕

一半落在隱隱出沒的呼喊里，撐起半個遺址

高處，云朵安詳

以等待的方式活著，成為山峰的寵物

土坯墻上釘滿悔意。人間是一座墳

大地懷孕

又一寸歌謠有了去處

是誰，讓你把傷口

痛成微笑的樣子

我是誰

低語，還是那樣堅硬。殘箭

醉臥在故土上，目睹一桿桿旌旗

告老還鄉

別再驚動所有沉默的瓦礫，此身如草芥

空有一個千瘡百孔的身子

當年的斷刃，還別在傷口里

枯坐，問。天地間一股涼意

我還有一條未曾走完的路。向西

必須走到落日罹難之所

突然懷念起劫富濟貧的大盜

從山寨到祭壇

找一個位置落草

每一粒風沙都是馬蹄的后裔。曬黃一卷大河

就可以看見我的背影

慢慢伏在大地上

手指撫過銹跡斑斑的刃口

那痛感和鷹隼的目光一樣鋒利

至今也無處栽種

他是誰

打點好行囊，許我幾寸光陰。既已不能置身事外

干脆再許我一條歸路

用一生去裁剪天涯，莫笑我百無一用，白發早生

于殘階上洗亮自己。容顏，未老。卻未曾留一點面子

靜臥于刀斧聲中，哪管他走投無路

命懸一線，不必與我指鹿為馬，錯喊了幾聲師父

恰好有一孔好穴，為你穩住陣腳

掙扎已然慢下來，人間尚好，且捎我一程

蹄鐵磨平了，仿佛也磨平了脾氣

所有隱忍和期待，都在懷念咚咚作響的瞬間

從此不問刑期

再一次俯下身去，以臣服的方式收拾殘局

而你，陌生依舊，恍如昨日

直到一場大雪遇害了他們才學會解救自己

還有誰

月光繞開人群，完成對夜晚的謀殺。梯子

在房檐下償還舊債

我用我的身子把光陰慢慢花完

那風，來得真早

企圖把我從茫然里救出

像哄著一個孩子睡下，唯獨剩下他的夢境

不肯就范

除了骯臟和空茫讓人懷念，還有誰，會反復追問

一聲嘆息的下落。還有誰

會用一生韜光養晦

讓四十年虛度，只換得弦緊聲亂。不敢暴露幾處新疤暗傷。

前世里空許了幾筆舊文，樁樁都是翻云覆雨

紙上談兵的事

飲盡憔悴，一口口都是良藥，又怎會不知無藥可醫

還有誰會似我這般，小心地打開身體

細數著每一根芒刺

哪一根殘存著溫暖，哪一根釘滿了思念

誰

漫過來的懷念悄悄淹沒

穿過一道又一道街口

茫然推開一扇虛掩的門，吱呀一聲

喊醒沉睡的名字

深陷于沉默，沉淪于美

花影落盡，鳥鳴三三兩兩

輕緩的腳步柔軟如棉。

也曾獨坐樹蔭下，想不起一個

流浪多年，卻又不曾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