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來（組詩）

程云海

故意放緩腳步

等一漾漾的流云，晚霞

還有我年老的母親

那個矮小，銀發稀疏地抿在頭頂的女人

那個我必須蹲下身去仰視的女人

記憶里她是很高大的

抱著五歲的我，踉蹌沖進醫院

喊救救孩子的那個女人

撲到一堆壯碩的不良少年腳下

護住我大喊

不要打我的孩子的那個女人

沖進校長室

流著淚一遍遍求學校收留我的那個女人

可是什么時候開始

她咋走得這么慢了

奶奶的蝴蝶結

針線板上

像打著蝴蝶結

一個黑色一個白色

針和線輕輕一碰

蝴蝶的翅膀飛起來

變出一件件棉衣

變出一雙雙新鞋

滿是皺紋的老手

像魔術師

三五塊布頭連綴

寒冬里的暖熱

一年四季

針和線游走

蝴蝶打的結

結出豐盈的秋色

見過許多彩色蝴蝶

蝴蝶結也閃亮了那些歲月

奶奶用彎曲的背

打的結

飛成傳說

在秋天

最先和我問候的是

一場雨

淋濕土道

轍印清晰

靠近藍的呼吸

顫悠悠的

炊煙、鄉下

以及那幾串奶奶留給

記憶的葡萄

奶奶走后的第十九個年頭了

霜痕壓疼父親的目光

砍倒院子里一棵棵菜

空下來的白

誰能填滿

秋天是一畦白菜

種下

瘋長的情愫

父親收割青幫合頭

母親的鹽

發酵醞釀

浸沁我返家的日歷

濃濃的血

牽扯不斷的長長情絲

一起煮沸

從青年到中年

我被親情

一缸缸腌透

就要看見冬天

影影綽綽閃過

一頁頁由厚變薄

收起晾干的誓言

針腳細密

花鏡閃爍

媽媽把新收的棉花

一層層攤開

絮進囑托

隔著鄉路

漸濃的臘味

一串紅紅的辣椒

鄰家妹子

響起囁嚅的畫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