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博客作品選

古村池邊獨坐

安靜得像只青蛙

芭蕉葉舉著濃綠的大扇子，蘋婆樹開白花

幾根枯籬圍起一畦菜壟，油麥菜

長得倔強。風和夕光從枝葉間穿過

擾不亂一丁點秩序

你可以聽見傍晚的晦暗送來各種聲響:

墨綠的池水，像個巨大的敞口壇子

蟲鼓，鳥鳴，黑蝙蝠撲翅

青蛙躍進古池里——

完美的疏離，完美的幽寂，而你

靜篤如一個內心的聽戲者

你是你自己的水面

你是你自己的影子

你可以凝視一個神秘的臨波照影

也可以隨時起身，或擲一枚小石子

擊碎水波的褶皺中你自身的幻象

將風的背影留給廣闊的黃昏

蛤 蜊

蛤蜊。沉默寡言的人

為了活下去，你需要隱藏自己

需要兩片堅硬的殼緊緊包裹自己

將洶涌的海水推出門外

而當你閉合得太久

大海一片漆黑

你可憐的呼吸在殼壁中左奔右突

你需要將自己打開一點點

不斷地隱藏，不斷地揭示

在天性與秩序的兩極間

永無止境的猶疑

一次又一次的開啟

一次又一次的閉合

如蛤蜊般，在海浪與沙礫的交戰中

完成一生的真相

林 間

雨后，空氣暖濕得讓人心頭發軟

我想去林間走走

看看那些久違的杜英、蒲桃、鴨腳木

和湖畔那排高大的水杉

看看春天里它們飽吸雨水的樣子

我曾無數次獨自來到這里

跟隨一條小路，走到天色發黑

我為泥土中那些無法動彈的樹根而嘆息

也為那徒有翅膀卻不能飛翔的 “天堂鳥”

我曾在有月亮的晚上坐在樹蔭下

直到回憶從樹洞里鉆出一只只木耳

我見過林間的四季，甚至它最黯淡的樣子

我也不向林子隱藏，我最濃重的陰影

當萬木蕭條，我依然在它的昏暝中徘徊

我從未懷疑，春天還會再來

時間掠走的一切:源頭，天籟，生機

終將以另外的形式儲藏，歸還——

如此刻，草木欣欣然睜眼

沒有一片葉子舍得昏睡

全部的力氣都要用來開花散葉

它們伸展的手臂是一種邀約

“來，在我懷中跳舞，與我一起飛翔”

虛 空

春天里鐵樹開花

蝸牛拖著重重的身軀翻過巨石

面包屑灑在水面

水底游魚爭搶

柴火灶下枯木作響

轉眼冷灰堆

青銅鼎熬不過銹跡斑斑

山泉邊陶罐剛好打碎

心靈手巧易遭鄰人妒忌

日光下勞碌猶如捕風

黃昏街門次第關閉

胡同里麻將聲漸漸衰微

人皆走向他永恒的天家

往來都是哀悼的螻蟻

完美的黃昏

空氣清涼，仿佛剛從濕潤的樹梢滴落

草葉上的火苗依然綠得溫和

十月的天空捎來南方最完美的季節

一切都恰到好處

包括少許的陰晴不定——

幸福常常是夾雜些莫名的愁緒的

享用吧，不必驅散

對這困頓的一生，還有什么可以安慰?

給自己斟一杯最愛的 “金駿眉”

茶色溫暖而清澈

在暮光中緩緩釋放，沉淀

像蓄積多年的淚水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你有足夠的耐心

緩緩地，愛這寧靜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