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樣

●姬皓婷

周末外出回家，快要從小巷子拐進車庫入口時，沖出來一輛車，頭抵頭逼過來。小巷很窄，只能單行通過。我放下車窗，邊招手邊喊了句：“麻煩您稍微退一下。”對面車沒反應，像是根本沒聽到。我又探出車窗喊了一遍，那人連窗子都沒打開。我這才意識到，這是要較勁啊。

較勁就較勁！你只退三五米我就能進地庫，不會影響你通行；而且是你后拐進小巷的，難道不應該你退讓嗎？我火噌一下上來了，也熄火不動了。

小巷本來就逼仄，兩輛車在這里頂牛兒，只剩路邊一點空間可以讓大家通行，送外賣和快遞的三輪車只能減速通過。我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有心想讓路，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錯不在我，憑什么我讓？！

先生見我遲遲沒到家，不放心打來電話。得知我在樓下和人斗氣，趕忙下來。他一來就收了我車鑰匙，讓我趕緊回家吃飯，他來處理。我氣哼哼地下了車，臨走還給對方司機丟個大白眼。

先生一會兒回到家，我問他怎么處理的？他說:“道個歉，往后退一退，讓他先走得了。咱們也沒啥急事。”

什么？讓路還道歉！明明是他不對！

“那又怎么樣？大熱天的，你在車里曬著，又生氣又耽誤事。在這種人身上有必要耗費這么多時間嗎？為什么不把時間留給更需要你的人和事呢？”他淡淡地說，往我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我也慢慢冷靜下來。換做以前，我一定認為他的這種做法是慫的表現，沒擔當，不男人。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他這種處事態度已經從排斥到逐漸接受到心底認可了。

“那又怎么樣？”是先生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公公生了重病，我抱怨老天不公，抱怨醫院掛號難、住院難、收費貴，抱怨以后要面對的無休無止的治療、檢查、求人、使臉。“那又怎么樣？已經這樣了，更要調整好心態，人在一天希望就多一分。盡力而為，也就沒有什么遺憾。”

孩子考試沒考好，我下班回家的路上就呼呼冒火，停車時還把車蹭了。回到家一頓數落剛開了個頭，他就把我給拉走了:“一次考不好，那又怎么樣？就算她一直成績不好，只要有健康的身體和心理，長大就算送快遞也能自食其力啊。”

結婚快十年，眼瞅著身邊的人都買了房子，而我們仍然在租房子住。“那又怎么樣？我們可以租很大的房子，買可買不起這么大的。現在住的不是也很舒服嗎？”

“那又怎么樣？”這代表的是一種心理錨定，不焦慮，不抱怨，對生活給予的一切坦然接受。日常生活簡單平靜的表面之下，常常是煩惱與痛苦的暗流錯雜。我應付世界的方式：以簡單，以粗暴，以抱怨，但他卻總是展現得如此輕描淡寫，對之以幽默和詩意。正因如此，我總是處于一種焦慮煩躁的狀態，為生活發火，為工作發火，為孩子發火，為一切感覺我有道理而沒有按照我的意愿發展的事發火。而他始終充滿愉悅和幸福感，即使他面對的很多境況和我一樣。

人人知道河豚味道鮮美而有劇毒，但鮮有人知道河豚還有個很有意思的別名叫“嗔魚”。嗔即怒意，也就是說河豚是種愛生氣的魚。清人王念孫疏證《廣雅·釋魚》中云：“河豚善怒。”河豚是怎樣被捕捉上來的呢？清人屈大均在《廣東新語》卷二十三中記：廣東沿海的春潮時節，漁人在水面上撒網，網中系有魚鉤，魚鉤也不必掛餌，謂“生鉤”。因為河豚愛生氣，碰上生鉤就生氣了，怒視生鉤而不游，欲與生鉤斗個高低，結果被生鉤鉤住。只要有一條河豚被鉤住，其他河豚都會不服氣，個個都來與生鉤比斗，于是上鉤的河豚也就越來越多。善怒而至累及性命，想來也實在令人唏噓。

仔細想來，其實生活中嚴峻的事情實在太多。如果你用嚴峻的態度來對付，就像拿一個雞蛋來撞一塊鐵，結局不言而喻。但是當你用輕松、寬容、接納的態度來對待這些嚴峻的現實的時候，可能寬容就變成了大海，而這些嚴峻就變成了一塊冰。冰涼的現實到了寬容的大海里，也就融化了。

“那又怎么樣？”先生以微笑的形式奉上的這句話，濾掉了成人世界里的戾氣和苦惱，給我一個寧靜、甜美、柔軟的世界。它使痛苦變得可以忍受，讓你覺得怒氣是無謂的，悲傷也可以是溫暖的，而生活遠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就像史努比說的：“將一副人生爛牌打得風生水起，妙趣橫生，別管它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