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現實主義下的《邪不壓正》

馮志英

(開封大學，河南 開封 475000)

魔幻現實主義的概念來源于20世紀中期文學批評界對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等人創作的小說的定位。而魔幻現實主義的風格并未止于拉美與文學，其巫術思維、對奇情異境的審美等也常常被運用于電影創作中。姜文的《邪不壓正》(2018)就是其中一例。

一、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姜文電影

姜文電影并不能算是典型的魔幻現實主義類型片，卻不折不扣地屬于具有魔幻現實主義元素的電影。“在故事情節中一直占主導地位并給人以深刻印象的東西，就是人們對現實生活中的神秘的看法。對現實抑或是一種富有詩意的猜測，抑或是一種富有詩意的否定，在沒有找到更確切的表達方式之前，姑且可稱之為‘魔幻現實主義’。”

只要對姜文的電影稍作梳理便不難發現，姜文熱衷于在電影中加入神奇的人物或怪誕的情節，包括種種超自然的現象，以此反映現實，最終達到暴露與抨擊現實陰暗面的目的，其“魔幻”最終是服務于“現實”的。例如《太陽照常升起》(2007)中，瘋媽在火車上生下兒子，火車停下以后，孩子躺在鐵軌上的鮮花堆中，以微笑照亮了初升的太陽；又如在《一步之遙》(2014)中，馬走日被打死在風車之下，而此時風車下聚集了一對對男的身穿黑色西服、女的身穿白色婚紗的新人，甚至新人中包括項飛田等。姜文熱衷于選擇歷史題材，并以一個新的視點來審視歷史，最終呈現給觀眾的是舊時代的一個缺席的、人們未知的片段，并且這一片段被極大地陌生化了。人們難以明確姜文究竟是對這個片段進行詩意的猜測抑或否定，最終整部電影都具有一種獵奇、詭異的魅力，令觀眾興致盎然而又難以讀解。

二、夸張與荒誕

《邪不壓正》改編自張北海苦心孤詣創作的，以還原老北京為目的之一的《俠隱》，原著本身是毫無魔幻意味的，無論是人物形象抑或故事情節都根植于現實。然而姜文賦予了電影以奇異、神秘的色彩，觀眾無法以理性邏輯與具體的歷史經驗來理解電影中的某些內容。

主人公李天然是師父一家的唯一幸存者，而他之所以能在朱潛龍策劃的滅門屠殺中逃得性命，正是因為他天生就有躲避子彈的超能力，并且這一能力還有著十分怪異之處，正如關巧紅所質疑的，李天然能夠躲開當面指著頭開槍的子彈，卻無法躲避遠遠打來的子彈。這無疑是匪夷所思，難以用科學原理來解釋的。與之類似的還有如李天然在美國接受了特務訓練后，又具備了發射暗器、飛檐走壁等能力。在李天然回歸北平之后，他就成為一個游走在亂世叢林里的狩獵者。他可以在六國飯店里用一片薄薄的冰塊割破朱潛龍的眼皮，也可以在北京起伏如波浪的青瓦屋頂上倏忽來去，從根本一郎那里偷來大印，并留下“燕子李三”的字樣，再把大印蓋在與之相好的唐鳳儀的屁股上。不難發現，這些與如《百年孤獨》中奧雷良諾·布恩迪亞的身上竟長著一條豬尾巴、馬貢多被颶風卷去未留下任何痕跡等一樣，都超脫于現實，是典型的夸張描寫，同時，這些夸張離奇之處又與民族文化有關。李天然的種種神奇能力其實與美國/新文明的特訓并無關系，而更多的是屬于李天然故鄉的武俠文化。李天然一度接受新文明的召喚來到美國學醫，但最終還是在傳統文化樸素的道義、復仇理念的驅使下回來，舍棄醫生(科學)身份，成為一名身手不凡的俠客。

除此之外，電影還有諸多荒誕之處，為觀眾制造著間離效果，讓電影顯得更為撲朔迷離。如有著“北平之花”的唐鳳儀，嫵媚放蕩，風情萬種，在第一次見到李天然，要對方給自己打“美容針”的時候聲稱自己其實已經70歲了，她的駐顏有術與美容針分不開，而李天然則開玩笑說唐鳳儀頂多69歲。事實上沒有任何美容針能讓70歲人維持青春到看起來宛如30余歲的地步。并且從唐鳳儀與李天然的對話中不難看出，她擁有兩個島，原本一心想成為朱潛龍的“皇后”，在這個夢想破滅后她又想和李天然私奔到南半球，而最后唐鳳儀選擇在日軍入城時跳樓而死。與之同樣荒誕的還有如朱潛龍憑借著一張朱元璋的畫像就聲稱自己是明朝皇室后裔，一心要復辟朱氏江山等。可以說，人物的言行與其具體的教育背景、經歷等有著一定的割裂之處，觀眾較難把握人物的動機，整個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已不是原作那個俠情義膽的江湖，而被姜文刻畫成了一個眾聲喧嘩，光怪陸離，新與舊、現實與虛幻相互糾纏的世界。

三、夢境與死亡

夢境與死亡是區別于人清醒生存的另一個世界，魔幻現實主義就常常打破醒與夢，生與死之間的界限。在《邪不壓正》中，死亡被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渲染，渲染出悲劇和恐怖色彩，而夢境則旨在給觀眾展現一種非理性的思維與心態。

在電影一開始，電影就介紹了兩個看似與主線毫無關系的死亡事件：一是李天然在去協和醫院報到的那一天，在醫院院長劉瑞恒面前對著梁啟超當年被誤割的腎臟標本起誓。梁啟超正是因為健康的右腎被切下而英年早逝。姜文也明言之所以加入這個細節正是為了表現世界的荒誕，篤信科學的梁啟超邀請其時頂尖醫生為自己主刀，卻還是發生了意外，且被協和的醫生以“知恥近乎勇”來自我開解。這也暗示了如藍青峰等人盡管步步為營，精心設計，但事情最終還是有可能超出他們的控制。另一個死亡事件則是少女帕梅拉被謀殺之案，且電影中增加了帕梅拉尸體的內臟器官全部不翼而飛這一駭人細節，此后電影中藍青峰將帕梅拉之死推給了已經死去的亨德勒。歷史上的帕梅拉案由中英警方聯合辦案，但最終也不了了之。這也為后來的亨德勒作為一個美國人而被藍青峰殺死，案件卻始終沒水落石出，甚至沒得到朱潛龍等警方的足夠關注埋下了伏筆。人于亂世中早已慣見死亡，朱潛龍等人也忙于權斗無暇本職工作這些信息都被透露出來。

夢境在《邪不壓正》中也有較為重要的地位。李天然常常夢見自己師父全家被殺的慘狀，在夢中，不僅師父師娘師妹死去，自己也在一片大火中被燒傷后背，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了藍青峰和亨德勒兩個“爸爸”，這個夢對他來說是一種不斷重復的精神折磨。也正是在這個夢中，李天然不斷強化自己能夠躲子彈的超能力，卻在關巧紅拿空包彈來試探自己時擔心關巧紅把自己打死。似真似幻的夢境的出現，代表了李天然對自己的懷疑。夢中的一切既具體而細致，又有可能全是假的，有李天然自我欺騙的成分。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李天然在報仇這件事上始終猶豫不決，每日渾渾噩噩。夢境的出現，讓電影敘事顯得更為似是而非，模糊恍惚。

對于個體來說，置身于20世紀30年代，七七事變前的北平，絕大多數人無論能力與野心多少，都是難以把握自身在飄萍亂世中的命運的。為此，姜文以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對《俠隱》變形，給觀眾呈現了一部既把握歷史，又頗為朦朧詭異的《邪不壓正》。整部電影延續了姜文一貫的虛實相間特色，李天然的復仇故事被蒙上了一層超現實的、神秘的色彩，在這個故事中奔走的各人命運也顯得豐厚且凝重，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