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織造，紅樓夢境

本刊記者王若宇

數千年的時間孕育、積淀下的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不僅需要從現世存在中延續，更要從創新中繼承，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對當代社會文化而言，是將傳統的文化基因融入到社會中，相互匹配、共同進步的過程。江寧織造博物館等中小規模、專題性展館，如同構成文化大樹的枝葉脈絡，不斷豐富和完善社會文化的肌理，促進文化繁榮。

如今南京市的核心商業區大行宮整日車水馬龍，路旁矗立的寫字樓仿佛俯視整座城市，沿街的商場、店鋪里人影憧憧，地鐵口吞吐著大量的人流，十字路口的人們步履匆匆，穿梭在高樓間。

路口的西北隅，隱約能夠看見一座古樸建筑群探露出飛檐。走近之后發現，這些古色的建筑竟然位于現代玻璃幕墻之上，猶如一個別致的盆景。進入之后，南側別有洞天，有一處江南園林，北側則是古樸風貌的樓臺。讓人心中震撼，慶幸現代都市文化空間上，依然能夠保有傳統痕跡，它仿佛是鑲嵌在都市中的一顆明珠。

這座集傳統與現代為一體的建筑，就是江寧織造博物館。館長酈波是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他介紹道：“江寧織造博物館是在清代江寧織造舊址上建成的。”該館由兩院院士吳良鏞設計，以“核桃模式”“盆景模式”作為設計理念，整體以江南園林為底色風貌，通過山水格局形成整體骨架，從南望北建筑疊疊高起，假山亭榭，仿佛隱于市中的“太虛幻境”。整座博物館地上四層，地下兩層，由江寧織造、云錦天衣、紅樓夢曲、中國旗袍四個展區組成，創新地將紅樓文化、金陵云錦文化融合起來，通過歷史世界、藝術世界和建筑世界的三位一體，表現出江寧織造博物館的獨特意境，與南京特有的歷史文化藝術特色統一，形成了南京文化脈絡不可或缺的血肉與毛細血管。

一部《紅樓夢》嘆盡興衰

“這里曾經是康熙、乾隆兩代帝王的行宮，也是文學家曹雪芹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這里曾經的一花一木都融入到了曠世巨著《紅樓夢》中。”酈波說道。江寧織造博物館不僅是一座記敘織造歷史的博物館，更展現了一幅呈現《紅樓夢》意蘊的魅力畫卷。

史料考證，明清時期，中央在南京城設局織造宮廷所需絲織品，是為江寧織造府和江寧織造署。江寧織造府共有260余年歲月，而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璽）、祖父（曹寅）、父輩（曹頫、曹颙）三代襲官掌管江寧織造達58年。江寧、蘇州、杭州織造并稱江南三織造，只有江寧織造的云錦綢緞進貢給皇家使用，同時，江寧織造郎中由皇帝欽點，享有密折專奏權，故而算作欽差，地位極高。

正因為曹家政治地位顯赫，康熙六次南巡，四次以織造府為行宮，這也是“大行宮”地名的由來。曹寅攜曾祖母曹孫氏見駕，曹孫氏原是康熙的奶媽，康熙看見她后高興地說：“此吾家老人也。”正逢會庭中萱花盛開，康熙御筆親提“萱瑞堂”賜予曹家，古人以萱草喻母親，母親的居室因此被稱為萱堂，而瑞乃吉祥的意思。這也是曹家聲勢的頂峰。在博物館的花園中，有復建的“萱瑞堂”，堂前波光粼粼，仿佛其中能夠再現數百年前的勝景。紅學家多以為，萱瑞堂就是曹雪芹筆下榮禧堂的原型。

曹府排場奢華，開支極大，加上官場各類名目繁多的費用攤派，包括康熙南巡接駕，曹家支付了大量金銀。這些虧空都成為曹家最終衰落的根源。雍正六年，曹頫被革職查辦、抄家流放，曹家自此凋零。

從康熙朝深受眷顧，到雍正朝獲罪抄家，封建世家的喜怒哀樂、興衰離愁都融入到了曹雪芹的記憶中，《紅樓夢》正是這樣現世和藝術的交融。“隨家族被迫遷居燕京后，直至在西山黃葉村早逝，常年飄忽無著，郁郁不得志。命運乖蹇，家境和心境的心酸落魄，激勵著他批閱十載，增刪五次，著述出一部《紅樓夢》。”

在博物館下沉出口，能夠看到一個石筍，隱喻《紅樓夢》開篇的“青埂峰”。不免想到，封建社會的達官貴人，一朝失去皇恩，就只能夠落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歷史。所幸，曹雪芹用他的筆墨，留下了一幅當世的長卷，記錄下時人、時物、時風俗、時建筑，讓后人能夠看見，能夠思索，一部《紅樓夢》嘆盡的不止是曹家的凋零，更是封建王朝的覆沒影子。

云錦的千年記憶

江寧織造所轄江寧織造局最具歷史意義的生產活動，就是生產云錦，只有南京織造的錦緞才能夠被稱為云錦。

“寸錦寸金”的云錦是南京織造文化的巔峰，東晉義熙十三年（公元413年），當時的皇帝就在南京專門設立了錦署，專門負責云錦工藝的研發和織造。六朝如夢，如今已經有1600年歷史，滄海桑田，唯有云錦還保持著傳統的特色和獨特的技藝，保留著傳統的提花木機織造，到今天，這種靠人記憶編織的傳統手工織造技藝仍無法用現代機器來替代，可以說，云錦留下了千年文化的味道。2009年，南京云錦入選聯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在江寧織造博物館云錦展廳中，能夠看到一個龐大的織機大花樓，這種云錦織機需要投梭工與挽花工通力協作，一上一下，才能正常運轉。云錦織工通經斷緯、夾金織銀，互相依此節拍進行協調操作。“梭過之后，居然花現”。兩位工人同時操作，一天只能完成數厘米的云錦，最終織造出供奉給皇親國戚的云錦織物，富麗華貴，燦若云霞，其中每一纖每一絲，都精美多姿。

博物館中展陳的元明云錦袍服，做工精致，雖然時間久遠，但仔細辨別，依然能看見云錦上繡的臥獸。而一旁的“杏黃色纏枝蓮紋織金妝花絨夾服”用妝花、織金、絨三種工藝交錯而織造，更是珍品。南京云錦因為主要供給皇帝和嬪妃使用，因此用色絢麗中又有內斂，反差中帶有協調，在江寧織造博物館中，還收藏了“明黃色緞平金繡金龍紋小龍袍”“紫色云龍雜寶紋妝花綢單蟒袍”“藍色江綢繡彩云金龍紋夾蟒袍”“褐色地云龍紋妝花緞藏式褂”“織金緞繡蟒紋戰袍”等百余件明清皇親國戚所穿的云錦服裝，這些用真金線、五彩絲絨線等盤織出的圖案光澤明艷，色彩隨視角的移動而變幻，讓人嘆為觀止。雖然時過境遷，但這些服裝依然流淌出嫵媚的風情，演繹著雋永的古典韻致。

畫家陳之佛評價說:“云錦藝人發揮了他們的智慧，雖然采用強烈的色彩，由于利用對比的調和，不但不至于過于強烈刺激，反而感覺鮮明、愉快和莊重。”

江寧織造博物館創新地繼承和發展，如同一顆都市中的明珠，點綴在文化繁榮的宏圖上，是現代人的歷史和文化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