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娜
(長春大學旅游學院 基礎部,吉林 長春 130000)
《邪不壓正》是姜文執導的第六部作品,“民國三部曲”中的第三部,前兩部影片分別是《讓子彈飛》與《一步之遙》。《邪不壓正》改編自《俠隱》,按照導演一貫的改編范式,這三部電影都只選取原著的部分精髓加以敷衍,實際上與原著相去甚遠。
《邪不壓正》僅保留了《俠隱》的敘事空間,影片中的故事發生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刻——1937年七七事變之前,位于非常具有象征意義和歷史承載的特定地點——魚龍混雜、各派勢力割據傾軋的北平城。除此之外,影片的敘事主體、敘事策略等都與原著大相徑庭,乃至涇渭分明。
姜文執導的影片,其電影語言往往顯現出暴力、荒誕、情色、黑色幽默等男性化特質,男性敘事視角使整部影片彌漫著濃烈的男性意味,加之隱含深意的臺詞,前后呼應、富有象征性的鏡頭語言等,《邪不壓正》所采取的非常規性敘事策略,為影片打上了顯而易見的姜氏風格的印記。
影片《邪不壓正》中,男主角李天然在師父家中目睹全家被害以及獲救后在美國舊金山學習、受訓的過程被導演以“春秋筆法”一筆帶過。除開篇極致的暴力美學令人印象深刻外,其次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古老的北平城。這座數千年來歷經戰火硝煙洗禮的古老城池,擔負了厚重的歷史意義與復雜的精神內涵。無論是從戰略意義上講,還是從文化意義上講,都擁有一般城市所不具備的特殊性與重要性。
按照影片給出的時間線索,15年前,北平寧靜的冬夜,13歲的李天然從尸堆中爬出,背負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與滅門的血海深仇在雪地里奔跑,最后攔住了美國人亨德勒的汽車;15年后,突然從美國被秘密召回北平的李天然,時隔多年再次看到了北平厚厚的積雪。此時的李天然,看似多有助力,實則孤立無援,名義上的養父亨德勒希望他拋棄仇恨立刻跟隨自己前往美國紐約,實際上的養父藍青峰雖看似處處在幫他,背地里卻希望能用他的性命換取根本一郎的死與朱潛龍的投靠。
波云詭譎、形勢復雜的北平空有高大的門樓與城墻,內部卻早已分崩離析,亂象空前。一邊是以明朝皇室后裔自居、妄圖復辟的警察局局長朱潛龍;一邊是暗中布局、奔走籌劃,試圖憑借“合縱連橫”消滅日本人的藍青峰;一邊是裝模作樣、掛羊頭賣狗肉的鴉片販子根本一郎;一邊是帶著秘密任務回到北平、伺機找朱潛龍與根本一郎報仇的李天然;一邊是自成一體、傲慢狂妄的各國租界……
北平這個影視語言直觀的能指,在再現歷史的基礎上,融合了姜文的想象,呈現出豐富的內涵與象征色彩。血腥殘忍的兇殺案件、橫沖直撞的小汽車、滿嘴流利中文的外國人、坦克前方悠閑漫步的驢、不老針與鴉片、自行車與摩托、無處不在的人力車夫、連綿如同山巒的青瓦屋頂……每一個鏡頭都別有深意,在敘事空間轉換的同時,完成了對北平的別樣書寫。削弱了原著中老北平的風流氣象,多了屬于導演個人風格的浪漫與荒誕的解構。
《邪不壓正》包含大量主觀鏡頭,凝視被關注對象——主要是女性,主客觀敘述交替進行。影片無論從男性形象塑造來看,還是從女性形象塑造來看,都采用了男性視角與敘事基調。其中,男性形象相對立體、層次豐富、具有多重意象;女性形象則相對單薄、流于表面、成為空虛的假象。
李天然,他身上有很深的矛盾性與違和感,處處透著不合情理之處。影片中,李天然先后經歷了師父與養父之死。他將復仇掛在嘴邊,卻屢次錯過復仇的時機,甚至找借口為自己開脫。影片中,他仿佛并沒有什么心理陰影,大部分時間都在奔跑、騎行、惡作劇,一系列的行為看起來既幼稚又匪夷所思,但是,如果將李天然身上具有的天真、孩子氣、熱血、沖動、軟弱、怯懦等性格,視作男性內心少年心性/赤子之心的代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藍青峰,成熟穩重、老謀深算、高傲自負,擅長權衡利弊,左右逢源。影片中,藍青峰自始至終都在做交易,與李天然做交易,利用他牽扯根本一郎與朱潛龍的注意力;與朱潛龍做交易,用活著的李天然換死了的根本一郎;與根本一郎做交易,用亨德勒的死換取投靠日本人的重要人物名單……藍青峰代表了男性理性、冷靜、善于分析的一面。
朱潛龍,虛榮、極富野心、充滿欲望。這欲望包括征服欲、占有欲、權力欲等。藍青峰(理性)一直在強調,朱潛龍(野心/欲望)很重要,比李天然(少年心性)更重要,為此,他寧愿放棄撫養了15年的李天然(拋棄少年心性),利用這個養子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聯合朱潛龍穩定局勢(達成內在平衡)、積極抗日(摒棄性格缺陷/弱點)。
根本一郎,野蠻、兇殘、狂妄,看似精明,實則愚蠢。因此,盡管朱潛龍希望利用根本一郎的勢力穩固自己的地位,借日本人之手,推自己復辟登基,但是他與根本一郎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幾乎所有男性角色(性格特點)都希望殺死根本一郎(性格缺陷/弱點)。
唐鳳儀,紅衣的唐鳳儀風情萬種,性感魅惑。她是男性視野中欲望的載體,符合男性想象中的女性形象。容貌艷麗,身材妖嬈,時刻展現著不加掩飾的女性誘惑。影片中,多采用主觀鏡頭與特寫,凸顯其身上強烈的情色與性的意味。唐鳳儀既擅長偽裝,又容易屈服,經常被情感蒙蔽理智,心志不堅,處于男性從屬的地位,渴望得到男性的救贖,最后在絕望中結束了生命。
關大娘,關巧紅,是男性理想主義視野中的女性形象。她一身白衣,純潔無瑕,勇敢堅強。影片中,關巧紅意志堅定,勇敢無畏,一直在指引李天然,不斷給予他幫助,引導他成長。關巧紅的形象恰如理想中的完美女性,但正因太過完美,與唐鳳儀仿佛是剝離開的人性的兩面。綜觀《邪不壓正》,其對于女性形象的塑造,流于簡單粗暴,成為符號化的空洞能指。
《邪不壓正》中充斥著大量奔跑的鏡頭,跳躍、奔跑、翻越……鏡頭移攝、跟攝,追隨著影片中的角色。許多鏡頭遙相呼應,互為隱喻、對比。例如李天然披著薄外套裸奔,呼應著前面巧紅說一塊無法蔽體的破布適合他穿的鏡頭;例如藍青峰帶著李天然去看長城附近師父雕像的鏡頭,直立的師父雕像與站在雕像前的藍青峰,動作如出一轍,而跪在雕像面前的李天然,卻與跪在雕像前的“狗”姿勢相同……
語言方面的暗喻、變形、象征更是比比皆是。操著一口流利漢語的亨德勒看似“中國通”,說著“這里可是中國”的話,實際上卻傲慢得根本不了解中國人思維;作為片名的“邪不壓正”從朱潛龍口中說出來,格外諷刺……鏡頭與語言的暗喻,組成了影片中荒誕的世界:想種鴉片的朱潛龍與根本一郎,殺了不想種鴉片的師父。不吃鴉片的李天然追著吃鴉片的癮君子追到了根本書屋,卻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針毒品……荒誕莫過于此。
《邪不壓正》的故事并不復雜,它主線單一,情節略嫌薄弱,充滿暗喻意味的語言無法掩蓋劇情并不豐滿的事實。導演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很容易令觀眾陷入云里霧里、不知所云的狀態。當暗喻敘事陷入極端的濫觴,影片流于花式炫技,缺乏故事細節支撐,就成了一出令人困惑的鬧劇,這不可不謂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