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辭

白懷崗

1

天空古樸純凈，鞭炮和紙錢

讓躲在柴米油鹽中的悲傷走向前臺

泄露的方言讓所有的相逢都一律沉重

今天請允許我流淚，允許我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在親人墳前仰天哀鳴

風從山脊而來，打掃因遺忘而凌亂的人間

一只麻雀和一株白楊沒有什么兩樣

各自尋找著寄存在歲月深處的幸福和憂傷

此刻，我要忍住呼喊的沖動

攙扶好身邊和我一樣悲愴的人

黃泥小徑旁，萬物有的已然凋落

有的正開始新的榮光

一兩朵野花，不顧我的悲傷

沒心沒肺，開得燦爛、陽光

2

大字不識一籮筐

卻一輩子堅持在大地上書寫文章

那些種子，就著鳥鳴，破土而出

沿著分水嶺，排列有序

桃李、荷菊宜于分行歌詠

水稻小麥是散漫文章佳作天成

倒是那滿山遍嶺的玉米高粱

非小說不能蕩氣回腸

時令為序，自成段落，章節

雨水叮咚為韻，云彩渲染繽紛

作為遣詞造句的高手，父親

你在天地間寫下錦繡文章

最后把自己化身成一個小小的標點

根植在村后的山坡上

為后來人坐標，冥想

3

山路盡頭，小村還是老樣子

年輕人都去了遠方

堅守之人一律著布衣，說方言

土圍墻中間的木門上

紅春聯雖已褪色

依稀可見人勤春早的字樣

沿著小路到后山

翻飛的燕子似乎還是去年那一對

白楊樹一如往昔偉岸、俊朗

除了風，巨大的山谷被寂靜填滿

暮色一點點覆蓋著一切

我也成為蒼茫的一部分

4

一輩子，他都在和那些土坎坷與疼痛較勁

先是為父母，再后來，為兒女

渾若一塊鐵，時刻在煙火中鍛造

九年前，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小村后面的山坡上

陪伴他的是生前最為痛恨的荊棘野草

歷來都是蓊郁飄香的地方

當下已然雜草叢生，顆粒不收，作為小村最勤勞的一個

除了山風嗚咽，父親已無法表明自己的心痛

5

已經整整九年，父親一個人在山上住著

不到一公里的上山路

每年只在除夕、元宵、清明

看他三次，每次陪他說話，不超過十分鐘

我所委托的那些草木、野花、鳥鳴

它們餐風飲露，年年月月不知是否盡職盡責

一生習慣了高厚大嗓說話的他

沒有想到，沉默會成為最大的苦楚

6

從露水醒來的清晨開始

沿著農具與莊稼，就著方言和土酒

在小村內外的一畝三分地深植

一直到微黃的窗欞里長出一夜不停的咳嗽

這是父親生前的速寫抑或素描

這一天和每一天之間的

言語、星光、背影

它們初看相似，細看也沒什么不同

7

一些鳥鳴還在路上

一些芽孢還未醒來

世俗的日子早已習慣潛移默化

對親人的回想

許多時候成為一種幸福的疼痛

墻上，你的笑容熟悉、親切

今天，我的目光

要從墻上轉向村后的山坡

那里草木開始葳蕤

又多了些我不熟悉的

憂傷

8

每年的今天

我都要滿滿倒上兩杯

陪你淺酌慢飲

說些你走時來不及談論的話題

問問你關于生活的一些看法

也試圖從你的回答中

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醉倒了，父親

請你抱緊我，就像小時候

你把在村外迷路的我抱回家時一樣

左手高，右手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