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糾結的樹（三章）

◎ 王德寶

潛伏的樹

他時刻感覺到那棵樹的陰影，像晴空里銹出的一片陰云，或者一只巨掌，張開著覆在頭頂。這個時候，他的意識便遭風掃過一樣，四處逃逸。滯留下來的，也有一些渴望。渴望能看見亮孔連成一片，像一些關注的眼睛。

他暗自慶幸。

慶幸之余仍心有余悸。對于那棵樹。

想起那棵樹的時候天色就暗下來，一種尖銳的呼嘯穿透全身。他清楚地感覺到血管壁上伏滿了根須，那棵樹的根須。

這時候往往剛黎明。這讓他一天的行動都充滿了悚懼。他小心翼翼地做著每一件事情，結果每一件都違離初衷。

絕望的情緒開始腐爛他的日子。他想離開那個是非之地。結果在逃往的每一個地方，他都聽到啪啪的聲響。是樹枝在拔節。他的頭腦穿裂般地頭痛。

回去之后他就不分晝夜地磨斧子。他想砍掉那棵樹。欲望深惡痛絕地強烈。奇怪的是，提著斧子出來的時候，他卻忘記了自己去干什么。

至今我還看見他常常呆倚門框，在過往的風里喃喃自語，竭力想弄清楚這是一棵什么樹，到底長在哪里……

不會成長的樹

我不喜歡誰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越來越白的胡須。盡管這可能是歲月給我的最后一個道具，我卻不喜歡有人用它來推測我的閱歷和年紀。

我做了若干的游戲，卻忘記了每一個游戲都有要遵守的規則。和我玩游戲的人都離開了我，丟給我的是一堆無法理清的記憶。我站在游戲過的樹下，無趣地看著一群螞蟻誕生，又看著它們自然或意外地死去。我把我的嘆息留給了它們，只是不知道它們是否也把同樣的嘆息留給過誰。

風雨早已抹掉了我和游戲者的腳印。我在樹下流連，卻不知道不再流連的途徑。總有人匆匆地走近我的注意，又很快匆匆地離去。我想用呼喊留住一些人，留住一些讓我心旌搖曳的過去。我在每一個季節里都作出了呼喊的準備。每次都沒等我張開嘴，那些沖過來的風就把我精心的準備洗劫得一干二凈。

在樹下的時間久了，我的五趾早就和這里的樹們盤根錯節，糾纏不清。離開的愿望在叢生的枝葉里，慢慢泛白。

我成了一棵樹，一棵不會成長的樹。

風起的時候，我聽到呼喚的聲音遠遠傳來，卻不知道是誰的呼喚，又在遠遠地呼喚誰……

走向一棵樹

走向一棵樹，你必須離開人群。從他們建造的樓群和噪音里逃出來，再沿著鳥兒的指引，走進山林。

與溪流反向而行，你會聽到水的呼喊，會發現你以前熟悉的那些水，帶來的并不僅僅是柔情。你會從她們晶亮的眸子里，看到很多想法和目的。很多地方的花都開了，很多地方的小草又冒出了新芽。他們晶亮圓潤的臉上，繪出的都是水的影子。

走在山林里，你會發現滿山都是水的兒女，他們用不同的聲音，唱著一首關于水的歌曲。

走向一棵樹，你就必須放棄對其他樹的選擇。當你站在這棵樹下的時候，你才發現自己放棄的其實是一片森林。他們都無語地看著你，似乎想聽你給他們一個解釋。

你無法解釋。你只需要一棵樹，一棵讓你能夠安靜下來的樹。不被沿途的樹羈絆，是你逐漸學會的本領。你的昂然前行，似乎也有它們的心領神會。這些精靈一般的樹，并沒有給你出太多的難題。

你感恩他們，并用回望來表達你的感情。

走向一棵樹，你才會終止你的茫然和糾結，明白你跋涉的目標在哪里……